——葉梅玉作品《邊城之邊》讀后感
巴火
葉梅玉是我在毛澤東文學院中青年作家班學習時的同學。認識她后,我有時在想,她是不是因為看了《邊城》,錯把自己當成了翠翠,把花垣城里的那個他當成了儺送,所以才從繁華如岳陽的熱鬧之地遠嫁到了偏遠如茶峒的冷寂之地。她或許真是把自己當成了翠翠,所以這么多年來才能在花垣城里安然地享受著小小的幸福,也才有了我今天讀到的《邊城之邊》。
葉梅玉的文字很《邊城》。邊城之邊的山水,久而久之,把她滋養成了一個翠翠般雋永,清新,又有些山野之味的女人。其文字與文風,在讀她的《在茶峒》這篇文章時,有很明確的感受。散文筆法,文字里涌現出的人物,如我,如老人,槳伯,等等,甚至于文中的狗,都活脫脫地躍然紙上。你在讀時,恍惚之間,自己來到了茶峒,眼見那巷陌,碼頭,還有那拉拉渡,一樣一樣,極真切極質感,又有如夢境一般來到你的眼前。在這樣一個地方,不由得讓人感慨,最好的風景還是在邊上,在這樣一個邊緣之地,人活著該是多愜意呀!尤其是當今這個高速公路和飛機場將人的距離肆意拉近的時代,那種慢節奏,為一種生活方式堅韌不拔,一輩子都如此,就更難能可貴了。在以前我有些不能理解,無法想象葉梅玉在那樣一個偏遠地方是怎么待著的?抑或愛情的力量可以化解無窮?可如今讀著她的《邊城之邊》,才豁然理解,并因此艷羨。她比我早看穿了三十年,在一個極雋永極愜意的地方,把自己活成了一首詩。
葉梅玉的文字是隨意的,但又是精致而精確的。宛如一支碳素筆,在一張白紙上輕輕畫著,各種人物的線條,各種山水的嵯峨,如《邊城》一般傾于紙上。但一篇篇讀下去,又有水墨畫的大寫意大空靈。看了她的《邊城之邊》后,由此知道她是一個極擅長狀物寫人的高手。如她《在茶峒》里的一段文字:“岸邊淺灘上,有圓的,方的,水晶一樣的石子。河里有小魚和小蝦,清晰地在水草中游弋,嬉戲,人走近,就倏地一下無影無蹤。岸邊,幾棵老柳樹虬枝盤曲,樹皮皴裂,靜靜地屹立于河邊,仿佛是這條河忠誠的守護者。”
如此的文字可以讓我們非常明確地感知到葉梅玉寫作時的情態。觀察之細,體味之深,這樣說都過于淺白。只能說她已深深融入其中,分不清彼此。能達成這種寫作情態的人,能把一地一物寫得如此具象又極其生動,宛如3D寫意,也只有真正愛上這塊土地的人才能寫出來。如只是走馬觀花,或是一番激情難耐,又怎么能有這般文字呢?點滴都是情感,字字都是書畫。能有這般書寫的,也只有那源于內心的熱愛,并真正把自己融入其中者。讀著讀著,便覺自己也正在茶峒的小巷里,看那老奶奶滿臉皺紋,頭發灰白,拿著一把蒲扇,安靜地坐在屋門口。或是在白河邊,看到許多的翠翠在河邊浣衣,用棒槌錘打著衣服。這是一種傳統的生活方式,又是一種難以拾取的生活過往,葉梅玉有幸把自己活在了其中。而我,或我們,只能憑空向往,或是匆忙經過。所以,她有《在茶峒》,我們只能有《茶峒攻略》。
作為一本集子,《邊城之邊》里不但有《在茶峒》的散文之深邃,也有《大路從門前過》的小說之寬廣。葉梅玉已將散文的寫作手法與小說的立物立人融熔一體。這兩種文風的不同被她無蔓無枝地融入一個文本里,貫注其中,一下有了散文的幽深之美,一下又有了小說的宏大之象。在文藝創作不斷推陳出新的當下,各種藝術體裁的融合,貫通,或所謂跨界創作,早已不是什么奇事。把詩歌的技巧用到散文中,把散文創作的技法用到小說中,這也是當下寫作者的一個較為時尚的選擇。葉梅玉以其自身的融入,讓自己從一個岳陽女子成為湘西的翠翠,帶著她本身就有的才思敏捷和多愁善感,自然而然地便為我們渲染出了一幅幅湘西風情,讓我們《在茶峒》看《大路從門前過》,聽《祖宗山的呼喚》,《沿河而上》,去《山那邊》,《夜入捫岱》。當然,她的文字不只是這些,我們還可以過一個《湘西的端午》,去《趕秋》,《月上中秋》時分去《邊邊場》,體味那《湘西年味》,聽《悠悠苗歌》。《遠去的叫賣聲》里還有《兒時食味》,《打糍粑》那樣的《風味小吃》,那可是我們的《甜蜜時光》,是我們《舌尖上的幸福時光》……
這本散文集子里,把湘西的神秘,奇特,深遠,從人情世故,點滴生活到無處不在的湘西神韻,向我們作了一個5D的呈現。觸手可及,質感分明,不但滿足了像我這種一直對湘西懷有向往之情的人的想象之需,也于那些對湘西幾乎毫無認知,只生活于大城市的新新人類,有著強烈的啟迪。這一切讓他們知道,祖國的大好河山不只是上海的高樓,北京的故宮,深圳的繁華。世事萬象,皆有可貴之處。我們的生命不只是有行走,更要有停留。不只有一派繁榮,也要有日落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然自處。
湘西,因其地理的偏遠、自然的特殊,使它有幸保留了自己的專屬元素。然而,時代的變遷,就像一把梳子梳過了蒼茫大地,無論你是黑土地,還是黃土地,抑或是喀斯特地貌,都要被時代的梳子梳出深深淺淺的溝坎。同樣,湘西那充滿堅韌和倔強的土地,一樣在被時代梳理,各種改變就在不經意間,習以為常的,正在變得難以企及。正如《大路從門前過》里寫的那樣:
鄉場遠著呢,最遠的有十幾二十公里,趕場人回來,哪能沒有一個地方歇腳呢?口渴了,哪能沒有一碗茶呢?鄉場上還會有許許多多的故事,笑話,家長里短,怎么能沒有一個地方交流呢?不知從哪時開始,他家成了趕場人歇腳的地方。趕場回來的人們有人口渴了,有人走累了,有人純粹是憋了一肚子笑話沒地方說了,把背簍,籮筐,馬架往路邊一扔,走上坎來,叫一聲,東家,討碗茶喝。就進來了,像進了自己家一樣。
像這樣詩意又極具鄉情的生活,正在慢慢消失。時代的巨變,誰也擋不住,誰也扯不住。這改變必然也要影響鄉親們過往的人際關系、生活方式、情感表達。有些改變是不著痕跡的,有些改變是突然發生的。如果說老人是被迫在改變的話,那許多的湘西青年,如《祖宗山的呼喚》里的龍秀姣,從少年時代就外出打工,先是廣東,后是江浙,但最后她還是回到了家鄉。但已經見識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又如何讓她再安得下那份驛動的心?貧窮,是促使她必須改變的原始動力。為自己,為家鄉,為貧窮了數輩子的鄉親們,她也必須改變。以其苗人吃得苦、耐得煩、霸得蠻,從自己種茶葉開始,到帶動八戶鄉親一同種茶葉,再到辦茶葉加工廠,硬生生為我們打出了湘西所特有的黃金茶品牌。美好的湘西,因為有了太多的龍秀姣,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也是她或他的努力,讓我們更多的人了解了湘西,認識了湘西:湘西不只是有奇異的風情,美麗的風景,更有獨特的產出,幸福的生活。
《邊城之邊》視角奇特,狀寫細膩,文字雋永,文風清新。這些,都是葉梅玉的功力使然。在AI寫作大行其道的當下,我們真的文人只有靠情感和心靈去留住讀者。葉梅玉以她一直以來的真誠和樸實,老老實實地寫著她的文字。這些文字不但向我們描繪出一個美麗的湘西,一個令人神往的異質世界,更因為她文字本身的張力,將我們深深地吸引其中。借助她的《邊城之邊》,讓我真真切切,也成了一個湘西人。這里,我唯有向她表達感謝!感謝她以此文字,讓我實現了心底的夙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