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族趕邊邊場之捆稻草定約會日期。 龍清彰 攝
石天元
在湘西苗寨,古往今來,一直流傳著苗族在婚嫁喜慶酒桌上對唱“辣子歌”的習俗。
在喜慶的婚宴上,當一桌桌熱氣騰騰滿是佳肴的酒席擺好之后,入席的嫁女的客方人群當中就有人這樣嚷道:“這么豐盛的酒席,好像少放了一種佐料。”
“是呀,是主人家忘記放辣子了,大肉大酒的沒放辣子沒有味……”
“要么跟他們‘討’碗紅辣子來!”
在平時,苗鄉人習慣把“辣椒”稱為“辣子”,把“紅辣椒”稱為“紅辣子”。
客方嚷者有意,主人聽得明白。酒桌上并不是沒有放辣椒,客人嚷開要跟主人“討”辣椒,顯然是嫁女的客方向接親的男方主人發出挑戰,要跟男方對唱“辣子歌”。
“怎么不放辣子呢?快端上幾碗來,讓她們辣出一身汗!”作為主人的男方也毫不示弱,立即拉開了應戰的架勢。
其實,挑戰的客方早已做好了準備,事先帶來的女歌手即刻亮出娓娓動聽的歌喉:
用歌問問主人家,
桌上辣子辣不辣?
若是不辣冇得味,
再好的酒肉也白搭。
客方女歌手的歌音一落,男方的男歌手馬上亮嗓做出回應:
客人要辣就給辣,
辣子要辣不要大,
好好招待客人吃,
看你敢不敢一口吃掉它。
歌聲落罷,立即響起一陣不絕于耳的掌聲和嘖嘖的贊嘆聲。客方女歌手立即回應道:
辣子辣心辣肝肺,
辣情辣愛辣真心。
有心不怕辣子辣,
敢把辣子當水吞!
在場的主人們都清楚,這辣子歌不能輸,這陣勢,客方敢討辣子,主方就得樂送辣子,這就意味著客方先開腔唱辣子歌,主方就得回應辣子歌。如果男歌手抓耳撓腮臉紅脖子粗對不上歌來,那就是被對方的“辣子歌”唱輸了,輸給了送親客人,輸給了眾多喜慶的人們,更丟盡了男方這邊的臉面。
這辣子歌,就這么一唱,直白而含蓄的歌詞里蘊含了豐富的內容和情感,自然唱出了苗家人對紅辣子的偏愛。苗鄉人喜愛種大蓬椒,種羊角椒,也種朝天椒。每年開春時節,苗鄉人便把年前備好的干辣椒輕輕剖開,將里面的辣椒籽抖出來,用凈水泡壯,種進了土里。沒幾天,嫩小的苗兒就出土了。過后,粉白的辣椒花就開了。夏末初秋時節,地里的頭一茬辣椒就紅了。在辣子歌的歌詞里是這樣唱的:辣椒紅了,如同一地珍珠,一地瑪瑙,那是一地閃亮的朝霞,一地通紅的火苗,一地成熟的愛情,一地辛勞的酬報,辣椒紅了,苗鄉的日子也紅火了。
這辣子歌一唱,就唱出了苗鄉女人對紅辣椒的寄托與厚愛。她們樂于摘辣椒,串辣椒,曬辣椒,掛辣椒,她們把滿背的紅辣椒背回家,用事先搓好的稻草繩子,把紅辣椒一串一串地串起,掛在山村木樓最顯眼的地方。這時節,紅辣椒掛紅了山寨木樓,掛紅了苗鄉人紅撲撲的臉蛋。苗鄉的女人們對于紅辣椒是有寄托的,總是把紅辣椒變成各種各樣的佳肴。辣椒紅了,選上鮮嫩的,紅透的,磨成粉,拌上鮮白的包谷粉,然后裝進壇里腌成香噴噴的酸菜。待它酸透之后,抓上一碗干炒或水煮地木耳做成酸糊糊,就是苗鄉最好的一道鄉菜,一旦到了農歷五六七月間,人們上坡農事勞作,早上備好一碗炒香的辣椒包谷粉酸,中午在坡上吃午飯,就用涼井水泡上一碗辣椒包谷粉酸,且香且辣且酸且涼,既開胃又防暑,勝過那用于防暑的仁丹。
一首首辣子歌,唱出了苗鄉的孩子從小不怕辣。當他們開始吃飯的那一天,母親便有意把帶紅辣椒辣味的菜湯讓孩子嘗,孩子被辣出了眼淚,辣出了細汗,辣麻了嘴巴,母親則用自己的嘴巴對孩子的嘴巴輕輕一吹,說:“莫哭,莫哭,我的崽多乖,吃了紅辣子頭發長長了人長高長胖了……”孩子一聽,眼里滾著淚珠,嘴角辣得紅紅的,臉上卻掛著鮮活的笑,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悠悠的辣子歌唱出口,唱出了苗鄉男人的日子少不了辣。苗鄉的男人們總把對紅辣椒的真情實感寄托于火辣辣的生活里,一盤佐料俱佳的好菜少不了紅辣椒,可男人們還嫌辣味不夠,索性從辣椒串上扯下幾顆或鮮或干的紅辣椒,一口飯一口菜再咬上一口紅辣椒,那神色且忘形又愜意。幾個相好的男人聚在一起,干炒一盤紅辣椒拌和黃豆子或花生米,炒脆炒香,倒上幾杯包谷燒酒,頻頻舉杯,幾杯酒下肚,再嚼上一顆香辣椒和幾顆脆黃豆和幾顆花生米,額上漸漸冒出細汗,平時壓在心底的話兒終于打開了閘門。有時抓起一把紅辣椒放在通紅的火中燒熟,用擂缽搗細,放上鹽放上醋,那就是苗鄉別有風味的“火燒辣子”。有時遇上感冒,男人們扯下一把紅辣椒切細和生姜片用開水泡就一碗辣椒生姜茶,趁熱火辣辣的一口喝下去,就是一副極佳的感冒藥。總之,他們不論走南闖北,浪跡天涯,山外有山,他們走到哪里都得把干紅辣椒帶上,唯有那火辣辣的情懷,火辣辣的追求和向往鍛造出他們山一般的剛強。
唱不完的辣子歌,訴不盡的辣子情。客唱主回,女唱男應,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直到酒席上所有的杯盤碗盞都收拾完了,所有的人都聚攏來圍著對歌的這桌,大家都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忘情地欣賞苗家婚宴上最精彩的一出節目。如今的這時候,圍觀聽歌的人們便舉起各自的手機拍上抖音錄下視頻,再發到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一下引來更多局外人的關注與點贊。
在苗鄉,唱辣子歌不僅是湘西苗族婚宴上一道獨特的“壓軸菜”,更是湘西苗族婚宴文化的一種展示。
你想聽聽苗族的辣子歌嗎?請到湘西的苗寨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