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創作同時,陳建平還從事書法篆刻培訓教育,培養了一批書法篆刻新秀。

陳建平的刻刀在方寸之間游走,以刀代筆,把篆法、章法和刀法融為一體。

“司馬刀客”陳建平,人帥,字正,印雅,調低。

陳建平篆刻作品《游魚出聽》。

陳建平在工作室的黑板上張貼了一張蘇東坡人生軌跡圖,以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與執著。
文/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朱開朗 圖/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張謹 團結報見習記者 胡承鼎 黃新媛
那天夜里,我和陳建平坐在他的工作室,喝著他泡的生普,聊起了陳年往事。
青少年時的陳建平,是嘗過一些苦頭的。
一
我和陳建平在2003年同時進入湘西美術學校讀書。十六七歲的年紀,似乎懂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陳建平和我一樣,從小熱愛繪畫,立志長大后要做個畫家。每到上專業課或進入練習時,陳建平總能沉浸其中。
那時的陳建平,中等身材,頭發微卷。眼睛不大,但目光很直;話不多,但嗓音渾厚。
練書法時,老師教導我們說為了保持執筆的手不抖動,最好每寫一道筆畫時,都憋住氣。陳建平對自己要求特別高——他一口氣要憋到整個字寫完,然后再長舒一口氣,接著又深呼吸,憋住氣寫下一個字,導致我們在上書法課時,總感覺教室里有一頭牛在。打籃球時,他擅長背身靠打,像一頭牛一樣橫沖直撞;學習時,他勤學苦練,像一頭牛一樣用功,加上他講話聲音渾厚如牛,久而久之,同學們都戲謔地稱他為“牛”。
陳建平的刻苦給他帶來了耀眼的成績。他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書、畫、設計等專業課程均名列前茅。畢業前兩年,學校給我們分班,分別是“藝術設計班”和“純藝術班”。藝術設計班著重廣告、裝修、服裝、裝飾等商業美術課程,畢業后馬上就可以出去找工作掙錢;而“純藝術班”則是單純地磨煉畫技,培養方向是畫家、書法家或美術老師。陳建平思慮良久,選擇了“純藝術班”。他說,他兒時的夢想、多年的夙愿,就是做一個畫家。在班里,他依然是最刻苦、最好學、成績最好的那一個。
但他在“純藝術班”只讀了一年,就申請轉去“藝術設計班”了。對此,我常抱疑惑。問他,他沉默不語。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得知,那時,他的父親母親為了供他讀書,放棄了家里的田土,跑到吉首打零工。父親還好,懂點手藝,常給人做一些木工活;而母親只能在工地上給人煮飯、打掃衛生。陳建平之所以轉入“藝術設計班”,就是想畢業后立馬投入工作,然后掙錢。
學期結束,陳建平拿出了他最得意的水彩畫作品——一張全開的《雪景圖》,作為畢業作品交給了學校。該畫著色厚重、手法靈動,構圖巧妙,雖是水彩畫,卻也有著中國畫的風骨,至今想來,那畫面仍然歷歷在目。不出意外的,陳建平以高分畢業。
二
2008年夏天,畢業前。一大幫同學相約著走了趟鳳凰,去看沱江,去看古城,瘋玩了很久,方才回到學校收拾行李。
那個炎熱的下午,陽光格外刺目,照在身上有一股灼燒感。我和陳建平站在操場上,看著同學們一個個背著行囊離去,和他們嬉鬧著告別。
一顆籃球靜靜地躺在球場上,陳建平低頭看了良久,然后給我一個挑釁的眼神,問道:“單挑?”
我還以挑釁的眼神:“虛你?”
于是二人在眾畢業生驚詫的眼神里,頂著三十多度的高溫,你來我往地打起了籃球。按照慣例,先得10分者贏。我終究是不敵陳建平的拿手絕活背身單打,敗下陣來。
“牛,你是真牛。”我丟下一句話,然后拖著疲憊而黏稠的身子去洗澡了。等我洗澡回來,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陳建平也不見了蹤影。
“他說要趕車,先走了。”一位同學跟我說。
陳建平的父母就在吉首,陳建平的老家就在太平。去這兩個地方,都是無需“趕車”的。若是趕車,他怕是去得比較遠了,我想。
我沒猜錯,他去了重慶。
陳建平應聘了重慶秀山一家不大不小的廣告公司。他想要當一名廣告設計師,靠著自己的專業水平,創作作品,構建自己的廣告設計理念。然而理想總是被現實殘酷地打破。剛出學校的陳建平,只能謀到廣告制作和廣告安裝的職位。
廣告公司的生活相比學校,更苦。
晚上,陳建平得守著噴繪機,目不轉睛地盯著噴繪布從機器口里一寸一寸吐出來。吐到一尺左右時,陳建平就要上前把它卷起來,以免噴繪布皺在一起,影響效果。白天,陳建平就坐在老師傅的摩托后座,四處去安裝廣告。有時爬上房頂,有時爬上路旁的T形廣告牌。在頂上站穩之后,再用繩子拉起數十斤重的噴繪布,拉伸、展平、固定。
“高速路邊的T形廣告牌,有的有幾十米高,站在上面心里很虛,哪怕有一陣風吹過,我也會不由自主地抓緊扶手。”時到如今,陳建平依然恐高。他的工作室在12樓,每次臨窗,他都只敢遠眺,不敢俯瞰。
一次公司制作一張巨幅廣告,需要噴繪機噴繪一整夜。陳建平太累睡著了,導致噴繪布堆皺在一起,整夜的噴繪都白費了。陳建平被老板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從那以后他上夜班再也不敢打瞌睡。
日子雖然又苦又累,但陳建平從沒放棄對藝術的追求。在宿舍休息的時候,或者是等待噴繪的時候,陳建平會拿一支毛筆,沾上水后在水泥地面練習書法。時間充足時,他會練習兩個小時以上;時間再不濟,他也會在睡前抽出十分鐘寫幾筆。
“畫畫的話,需要選景、需要準備材料、還需要畫板畫架。而書法,一支筆就夠了。”陳建平說,“那時我剛剛換了一個有拍照功能的手機,每當我在水泥地上寫出滿意的字,就趕緊拍下來,不然過一會兒就干了。”
那時,我也離開了與書法美術有關的行當,我清楚,在走上了不相干的工作崗位后,還能長期堅持每天練字的,原因無他:一、執著;二、愛得深沉。
聊到這里時,我想起自己的不爭氣:一旦轉行,就再也提不起畫筆了。
就在我無言時,陳建平似乎看出了我的尷尬,似乎想要給我個臺階,他說:“那時剛剛結束了楷書臨帖,練完了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和《勤禮碑》,正在學習《張黑女碑》的起步階段,一天不練都不行,會荒廢。”
此話一出,我更尷尬了。回想起今年過年時勉強寫的春聯,不由想起老舍先生對他書法作品的自嘲:一串倭瓜。
“我吃不了苦,在重慶待了一年就回吉首了。”陳建平繼續化解著我的尷尬,轉移了話題。
此話一出,我再度陷入尷尬:我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若是讓我去守噴繪機,或者爬廣告牌,我怕是一天也待不住。
三
2009年,陳建平回到吉首,帶著手機里那像素慘淡的照片,找到我們的書法老師黃崢嶸,請黃老師為其指點。黃崢嶸驚訝于陳建平的堅持不懈,也欣喜于陳建平的進步神速,更是愛惜陳建平“水泥地上臨帖”的精神,遂對陳建平傾囊相授,陳建平的書法造詣愈發深厚。
那時,黃崢嶸已是湘西書法界大家,每天登門拜訪的學習者絡繹不絕。黃崢嶸看陳建平書法水平穩步上升,便對他說:“我這邊事情也確實忙,今后再有人上門求教,就由你去指點他們吧。”
就這樣,陳建平的名氣越來越大。2011年,陳建平創建了自己的書法篆刻工作室,一邊接收學員,一邊研習書法和篆刻技藝。彼時的陳建平,已經完成了對魏碑《張黑女》和隸書《張遷碑》的研習,對書法線條的把握爐火純青。他作出一個決定,跳過行書,直接學習草書。
在黃崢嶸的指點下,陳建平繼續學習了孫過庭《書譜》、張旭《古詩四帖》以及懷素《自敘帖》。由于草書作品變化多端、大疏大密,常需印章來協調畫面,陳建平在鉆研草書的同時,對篆刻的興趣也逐漸濃厚起來。
書法篆刻本同源。陳建平書法造詣深厚,加之刻苦努力,很快就在篆刻技藝上有了不少心得。一時間,不少書法愛好者登門拜訪陳建平,求陳建平為其篆刻印章。
自2012年加入湖南省書法家協會后,陳建平便年年沖刺中國書法家協會的會員選拔。陳建平的草書水平已經獲得省內外不少大家的認可,但每次離中書協會員總是相差一步,久而久之,陳建平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我是從16歲才開始接觸書法,但是全國范圍內有很多人從四五歲就開始學習了,有‘童子功’的人都還有很多進不了中書協,何況我一個半路出家的。”那時的陳建平對進入中書協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與朋友聊天句句不離中書協,為中書協的事情茶不思飯不想。
篆刻家前輩肖五洋愛才,看出了陳建平的迷茫,他給陳建平出主意道:“每一屆全國書法篆刻作品展的入展作者都能備選中書協會員。你的書法作品如果行不通,何不試試篆刻呢?”
陳建平茅塞頓開,從此更為刻苦地學習鉆研篆刻技藝。在肖五洋的引薦下,陳建平還認識了青年篆刻家文佐。陳建平常與文佐交流學習,篆刻技藝進一步精進。
2018年,全國書法篆刻展指定題材發布——參展者需篆刻一方“長風破浪會有時”字句的印章,組成條屏送選。陳建平如獲至寶,連夜趕往長沙與文佐相會,商議參賽創作事宜。
經過反復探討,陳建平決定以自己最為拿手的“戰國古璽”風格來創作這方作品。他不斷構思布局、嘗試陰文陽文,刻了又改、改了又刻,終于在截稿前一個星期,確定了送選作品。
2019年,陳建平創作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組印成功入選全國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同年,陳建平成功加入中國書法家協會,成為湘西州第一位,也是迄今唯一一位通過篆刻作品加入中書協的會員。
四
聊了許久,不覺天色已晚。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開始踱步賞印。他的陳列架上全放著他的篆刻作品,墻上掛滿了他的書法作品。
我拿起一方印章細細端詳,只見其刀法豪放大氣、干脆利落,字體古拙而不失新意,布局疏密有度。
印章上的三個字,赫然是:“從頭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