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
命運的齒輪徐徐轉動,演繹了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人生。
然而對向民志而言,貫穿始終的,卻是一種名為“馬蹄足內翻”的先天性疾病,從他出生開始,就被剝奪了行走的權利,只能靠匍匐爬行來移動軀體。
這一爬,就是半個世紀。50多年來,他從未感受過,迎風站立、奔跑跳躍的酣暢滋味。
向民志出生在瀘溪縣武水岸邊一個叫小陂流的村莊里,讀小學的時候,他用輪胎墊著雙手,自己爬著上學,爬著回家,如果碰到雨雪天氣,上學爸爸背,放學老師背。
上學真好。徜徉在知識的海洋里,就可以忘記自己的身體,忘記艱難的爬行。當時小小的他這樣感嘆道。
向民志的成績很好,越是到高年級,就越是展現出在文科方面的天賦。他的作文,常常被老師在課堂上當作范文,大聲地朗讀。
可是這樣的幸福,終結在小學畢業季。1982年9月,向民志輟學了,他雖然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初中,但中學在鎮上,他爬不了這么遠的路。
12歲的他,望著學校的方向,拼命忍住淚水,沉默著、沉默著,安靜得像不需要呼吸。
因為淚水很燙,呼吸,很痛……
一個月后,他平靜地對父母說,請給我多買幾本書吧!
這個秋天,向民志完成了從少年到成年的蛻變,日升月落,他把自己沉浸在讀與寫的世界里——讀各種各樣的書,寫各種各樣的想象。
書中沒有黃金屋,也沒有顏如玉,卻有一個個不需要行走、就能任他肆意暢游的繽紛世界。
讀著讀著,就想出去看看。他找親戚朋友方便看護的機會,跟著出門,去看不同的風景,聽不同的山歌。
讀著讀著,就有了自己的感悟,就拿筆寫下來,特別是經歷過一段“任有多愛,也得舍棄”的虛妄愛情,讓他堅信,這個世界,有值得歌唱、值得記錄、值得書寫的美好。
1993年,向民志寫的《苗家盛開幸?;ā芬晃谋弧秷F結報》刊發。看著自己的文章變成了鉛字,向民志再也無法保持堅強,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任憑淚水無聲奔涌。
對于向民志來說,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失敗不是。他越來越喜歡寫文章了,不斷有作品被發表。他想,只要我堅持寫下去,沒準,我也能成為作家。
2008年,向民志編撰的第一本書《湘西情歌》出版后,得到了文藝界的認可;2012年,向民志出版了第二本書《湘西木葉情歌》,知名專家為他撰寫書評、隆重推介。
這一年,他42歲,而移動互聯網早已洶涌而來。他跟著時代進步,學會了上網、玩微信,也坐上了電動輪椅。
然而時代也改變了他的村莊,人們外出謀生,留下了老人和孩子。他發現,缺乏父母監管的孩子們,沉迷在網吧里,沉迷在游戲上,越來越不喜歡讀書了。
我能為孩子們做點什么呢?他想,要是我能開一間書屋,多買些孩子們喜歡的圖書,免費給孩子們看,也許能讓孩子們從網吧里走出來吧!
可是開一間最簡陋的書屋,預計要8萬塊錢。8萬??!對于每個月靠803塊低保和殘疾護理費生活的向民志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同時,頗為“社恐”的性格,成為他籌錢的巨大障礙。平時,哪怕沒錢治病沒錢生活,他都是咬牙硬扛,現在讓他放下自尊去討錢,很別扭,難開口。
怎么辦?向民志想破了腦袋,發現唯一可以自圓其說不失尊嚴的掙錢方式,就是賣自己的書。于是,他頻繁地去縣城,去州府,找熟人,找單位,到處推銷自己的書。
多少次,他拖著累贅的身體,強忍著心理障礙去拜訪,去微笑,卻仍然一無所獲時,也曾想要放棄,但一想到既然閱讀已經惠及自己,自然也能助力他人,其內心就充滿了克服窘怯的勇氣。
他的努力,感動了許多人,大家爽快地買書,有的還執意要捐贈一點心意。一拿到錢,他就存起來,看著存款數字慢慢變大,他的信心也越來越大。
2017年2月,向民志花光了賣書5年攢下來的10萬多元,建成了他的“明志書屋”。為了給孩子們創造一個更加舒適的讀書環境,向民志一咬牙,奢侈地為書屋安裝了空調。
門開了,孩子們來了,村民們也來了。向民志看著孩子們來書屋讀書、寫作業,看著村民們來書屋找資料、學農技,他忍不住展顏笑了,覺得這里充滿了知識的迷人氣息,自己的苦心沒有錯付。
來書屋的人越來越多了,需要增加藏書量,向民志卻沒有了買書的錢。他只能繼續去推銷自己的書,賣一本,才有錢買一本。每次新書到貨,他總是親自去接,陶醉地聞一聞油墨的清香,然后匍匐著搬回書屋,艱難地放上書架。
從最開始的4000冊,到5000冊,再到10000冊,他已數不清自己爬過了多少級臺階,只知道這條通向知識的道路,很長、很長。
沿著這條他用雙手爬過了無數次的道路,山里的孩子們走出去了,走向了大學,走向了外面的世界,走向了浪潮洶涌的新時代。
向民志的心,也隨著孩子們眼里的光,走進了廣闊無垠的天地。
閱讀使人強大,他,用匍匐的卑怯,站出了挺拔的高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