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眺太平山 曾祥輝 攝
劉世樹
古今中外的名山大川甚多,到過的風景名勝亦是不少,但我內心深處唯獨對家鄉所在的太平山心懷敬仰,夢縈情牽。
由湘西龍山縣城往北方向,沿新修公路,剛出縣城,便見一高大牌坊,上書“太平山”三個大字,落款是原中國佛教協會主席趙樸初,字體雄峻,古樸厚重。車行向前,約五公里,一座山峰映入眼簾,這就是太平山了。湘西本是丘陵地區,山多為梯次升高或依勢延緩降低,鱗次櫛比者亦眾。但眼前的山峰甚為獨特,拔地而起,孤峰獨兀,四壁陡峭,危崖險奇,四周的云霧時聚時散,時濃時淡,把山峰襯托得更為一峰直立,高冷奇崛,讓人心生仰意,亦想一探究竟。這座位于中南地區,享名湘渝川黔,譽滿大江南北的佛教名山,到底蘊藏多少故事,有著怎樣的傳奇……
最早告訴我太平山一些故事和傳說的人,是我的母親。按照新中國成立后的行政區劃,太平山在龍山縣的桶車公社,所在村叫太平村。與我所在的堰壩村隔村相鄰,中間隔的一個村叫茶元村,我母親就是茶元村人,幾個村相隔的距離也就幾里路。母親經常帶我們到縣城去趕集,路途上必須經過茶元村、太平村,每次遠遠望見太平山或經太平山下時,她都會給我講許多太平山的傳說和見聞。
據說在很多很多年前,太平山下一個姓闕的鄉間富紳,家中夫人王氏得了一種怪病,尋遍四方名醫前往診治,均效果不佳,無法治愈。富紳心急如焚,最后花大價錢從外地請了一位醫術非常高超的郎中來家診治。名醫到來之后,把脈問診,發現王氏患的是一種少見的難以治療的疾病,而且很危急,要抓緊治療,他緊皺眉頭,認真思索,開出了一副藥方,囑咐三天之內按方抓藥,按時服用,否則王氏性命難保。闕家馬上按照郎中開的處方去藥店買藥,處方上其它的藥都買得了,但其中一味草藥很稀缺,跑遍了縣城大小所有藥店都沒有貨,但這種藥又不可少,缺了它整個藥方就不起作用,藥店老板說,實在急得不行,那只有到村子前那個最陡最峭的山峰頂上才能采到。
當時王氏的大兒子剛剛十四歲,聽到藥店老板的話,下定決心要救自己的母親。于是他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鼓足勇氣,一個人沿著如削的山壁,一身衣服被荊棘掛得稀爛,身上也布滿左一道右一道的傷口,克服重重困難,終于爬上了山頭,找到并采摘了那種稀缺的草藥。正在他滿懷欣慰之時,山的周遭突然布滿了云霧,四顧茫茫,全是絕壁,無法找到下山的路了,只得著急地在山上呼救起來。闕家人在山下聽見孩子的求救聲,又望不見一點人影,焦急萬分,無奈之下,只得誠心地對山神許愿說,王氏之子是救母心切,因采藥而困于山頂,愿山神念在小男孩孝心的份上,保佑他平安下山,然后一定在山上修座寺廟供奉山神。
誠心感動天,孝心感動山。突然間,山峰四周的云霧散去,一縷金色陽光傾瀉而來,布滿山間,整座山突然變成了一座巨象,巨象揚起的碩大鼻子又垂到了山下,小孩順著大象的鼻子安全來到山下,回到家中,熬好藥喂給母親,母親病情迅速好轉得救了。
為了還愿,闕家人牽頭邀約村中人家集資在山上修建了廟宇,供奉了普賢菩薩,按照小孩子所指象鼻的位置,也就是他下山的位置,鑿了一條道出來,也就是后山的上山索道登云梯。同時,因為這個傳說,人們開始把這座山命名為象山,寺廟的修建也是從這時開始的。
“那象山后來為什么改名叫太平山呢?我們現在都叫這座山為太平山呀?”小時候我認為母親定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所以就忍不住張著大眼睛向母親發問。母親不慌不忙地說,嘉慶元年開春的時候,白蓮教鬧事,勢頭很兇,山下的老百姓為躲避戰亂,紛紛攜家帶口,逃上山去,白蓮教舉眾攻山,多日未果,最后散去。在山上避難的百姓全部得以平安,老百姓皆認為是山上菩薩顯靈,保佑大家,得以太平,自此皆呼此山為“太平山”,同時百姓自發與山上僧侶一起整修廟宇,完善棧道,供奉香火。此后,山名大振,香火益盛,譽聲遠播。
太平山能穿透歲月的風雨,歷逾千年而不衰,乃至成為佛教名山,歷經眾多住持僧眾努力,其中居功至偉,不得不提的一位人物是宏松大禪師。宏松禪師本姓冉,名宏松。年少開始,即有佛緣,云游四方,常向僧人參禪問道,29歲時正式在太平山為僧,一遂心愿,出家時,宏松一心念佛,同時精心鉆研醫術,樂于為百姓治病,佛學與醫術皆大為精進。在四方八界聲名日盛。為了進一步振興寺院,宏松在34歲時再次開始云游四方,訪名剎,拜高僧,兼修醫術。當他在龍泉寺時,偶遇自甘肅進京準備拜見皇帝的晚清重臣左宗棠,兩人相聊時,左宗棠心懷揣揣,宏松預測并告之其此次進京必受朝廷封賞重用,大可安心,左宗棠進京后果如其言,預言神準,名揚京師。不久,慈禧太后身患“背花”,久治未愈,痛苦不止,相關人員推薦了醫術高超的宏松,宏松進宮,用其在太平山發現研制的民間土方,治愈了慈禧太后的“背花”。
隨著太平山聲名遠播,一些名人大家紛紛前來觀瞻,吟詩賦情。1919年8月,近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章太炎先生不遠千里,專程登臨游覽,為太平山的奇絕美景所折服,大為感嘆:“太平山層巒疊翠,林木蔥蘢,山峰險秀,殿閣凌云,風景優美,不亞廬山雁蕩”,并激情賦詩“五溪天下險,神仙太平山”以表達他心中對太平山的由衷贊美。
歲月的車輪不停息地向前滾動,太平山也隨著人間的煙雨升沉起伏。我每每從太平山腳水渠旁的小道跨過,總忍不住產生自豪之情,因為太平山在我心中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轉眼到了20世紀70年代,大約是1975年,那時候我也就十來歲吧。一天下午,我從學校放學回到家中,發現家中突然來了好多年輕力壯的人,晚上還安營扎寨在我家中住了下來,應該有二三十人吧。我悄悄把母親叫到一邊緊張地問母親,“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呀?”母親輕聲告訴我上面要求“破四舊”,認為太平山上的亭臺樓閣都是屬于“四舊”的東西,公社就組織了一個民兵連,準備拆太平山的廟宇,把拆下來的東西要搬到公社去,我家恰好處在太平山到公社所在地的中間地段,因此就安排在我家住了些人,這是政治任務,不能拒絕。
當然,也不止我家,附近還有好幾戶人家也安排住了不少人。“哦!”我大吃一驚,“原來是這樣呀!”第二天早上,這些人就出門了。我下午放學回來的路上,果然遇見連綿不斷的搬遷隊伍從太平山方向往公路方向搬運,有的兩個抬一根柱子,有的四人抬一根梁,也有一個人把輕物扛在肩上的。太平山廟宇就這樣被拆了。
后來,我上完中學進大學,每次從縣城來回從太平山下路過,看著對面的太平山,林草少了,樓閣不在,面朝果尼河的這一壁巖石還露出了褐紅色光,整座山的生機似已褪去,只剩下諸多蒼涼的韻味,心中不免幾許悵然。
歷史進入新時期,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歷經風雨的太平山又迎來了新生。1979年,太平山被確立為湘西州文物保護單位。1997年,時任中國佛教協會主席趙樸初親筆題寫了“太平山”山名,縣里下決心逐步恢復了山上的一些設施。
2018年開始,龍山縣委、縣政府集中力量對太平山景區進行提質改造和市場化運作,新修了從縣城直達太平山景區的旅游公路,為解決游客上山通達問題,在坡度超過70度的懸崖峭壁上架設了一道長達121米的斜行電梯。山下新修了游客接待中心和大型停車場,山上的大雄寶殿、祖師殿、藥師殿等建筑修葺一新,莊嚴肅穆。后山新建了神龍道、文昌閣、風鈴長廊等景點。新修后的太平山,從山下望去云遮霧罩,奇峰聳立,晨鐘暮鼓、佛光四射。登山頂俯瞰遠方,千山萬壑,層次展開,樓田瓦舍,盡收眼底。
2019年2月,太平山被評定為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2021年12月,被授予國家4A級景區,名氣大增,游人如織。據統計,太平山景區2022年接待游客達28萬人次,實現旅游收入1200萬元,極大地促進了當地經濟社會的發展。
一座山,就如同一個人,它一定是有生命的。太平山,我心中的圣山,你用堅實的身軀挺起了多少艱難困苦,你用博大的胸懷包容了太多毀譽成敗,你用不倦的肩臂扛起了歲月的萬千風雨。
風雨太平山,偉哉太平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