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延后
我的故鄉橋頭,在湘西浦市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自我記事起,在村里通往外界的土石子公路下面,沿長石條鋪砌的臺階走下去十三級,那里有一口古井,井水冬暖夏涼。夏日炎炎酷暑難熬之際,路過井口,拿木瓢舀一勺飲之,頓覺涼徹肺腑;冬日,即使外面寒風刺骨冰天雪地,井口卻熱氣騰騰霧氣彌漫,水溫保持在一個恒定的溫值,讓人感到溫暖。
古井上面是半圓形的水泥石拱,用來遮擋灰塵,防止雨水流入井口。井口外面是二米多寬、三米多長的一塊平地,上面嚴絲合縫整齊劃一地鋪著堅硬順溜的青石板。井口的四周也鋪著青石條,石條與石條之間無縫對接,若不用心觀察,還以為是一整塊巨石鑲嵌而成。這口井大約四米多深,井底鋪滿了光潔的青石板,井角是長年累月經久不息的泉眼。從泉眼冒出的汩汩清泉,沿鑿好的溝渠,歡快地奔流而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故鄉的那口水井千百年來用它的無私奉獻,默默地滋養著那方土地上的兒女。記憶中,從我上小學開始,村里大多數人家沒有冰箱,農忙“雙搶”時節,就由家中的孩子給大人送清涼的井水解渴。所以,放學后,我們通常把書包朝桌子上一扔,就拿著一兩個保暖熱水瓶,屁顛屁顛地跑向古井,然后提著井水送給干農活的父母。看到嗓子冒煙、汗流浹背的父母,從暖水瓶里倒出涼水,仰起脖子,咕嚕咕嚕一口氣連喝幾碗。那一刻,莊稼人那種勞累過后,嘴角流露出來的難得的愜意與舒展,讓我真正體會到勞動的艱辛,生活的不易,以及家人互幫互助,攜手前行的溫馨。
可惜,那個時候,每到夏天,由于下雨次數少,老井泉眼的出水量捉襟見肘。村里五六十戶人家,每天三四百口人的生活用水,這口老井即使晝夜不停地流淌,依然是僧多粥少,滿足不了村民們的需求。沒辦法,這時村民來井里打水, 就只能按先后次序了。所以,父老鄉親們在井前排起了長隊,那個等待,真叫人心焦。井水細若游絲,長長的隊伍只能一點點往前蠕動,每一步都充滿艱辛。
因為古井,農村的夏夜變得格外溫柔。勞累了一天的人們,三三兩兩出來串門嘮家常,這時,好客的主人往往會在堂屋門口,放上一桶從井里剛挑回來的涼水,以此來招待大伙。偶爾,運氣好,遇到主人當天趕集歸來,會有在水桶或古井里冰鎮了幾個小時的西瓜——雖然,每人只有薄薄的那么一小片,但那種冰爽卻叫人回味無窮。
古井是一口神奇的水井。那些年,每到冬臘月,村里心靈手巧的婦人,便按照老祖宗留下來的方式做石磨豆腐。說來神奇,用井水浸泡過的黃豆,經石磨磨成豆漿,再用上甘洌的井水,做出來的豆腐竟細膩爽口,鮮美無比。這種豆腐,無論你把它加工成臘豆腐還是囟豆腐, 那味道與外面買來的豆腐就是不一樣。有人曾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經科學抽樣化驗,發現這與井泉中含有多種礦物質有關!
故鄉的老井始終牽引著我的情感。我是喝故鄉這口老井的井水長大的,從呱呱墜地開始,到后來十九歲那年為了生計,背井離鄉到南方漂泊。2007年初,考慮孩子讀書問題,我們一家三口從老家鄉下搬到了鎮上。后來,又舉家遷到縣城白沙。屈指算來,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喝過故鄉的井水了,但那清澈甘甜的味道,連同那青春的記憶一道深深留在我的記憶里。
這些年,得益于國家的好政策,村民們脫貧致富了,許多人家建起了小樓房。而前幾年,為了解決村民飲水難問題,相關方面又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從技術與資金上對農戶自行鉆井進行扶持與幫助。隨之而來的是,村里家家戶戶打了一口七八十米深的甜水井。后來,為進一步改善水質,政府又幫村民安裝了自來水。因為再無人來古井打水,同時為了村里孩童的安全,村里在古井處安裝了兩扇帶鎖的鐵門。就這樣,曾經滋養哺乳了村莊數代人的那口古井,漸漸消失在時光里,終成我的鄉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