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盛斌
人到老年,最愛懷舊。
那些發生在年少時代的往事,往往是打發暮年時光首選的家常談資,也是對晚輩們進行勵志、時情、鄉俗、成長教育的生動教材。
又到暑假,看著孩子們在家里開著空調做著作業,或走出室外參加研學活動,或在家長的陪同下游覽祖國大好風光,完成自己定制的閱讀、特訓、游樂、走親等計劃,實在艷羨不已。成長于新時代的孩子們,一旦擺脫校園相對繁重的學業負擔,就會在以避暑為主的假期里,放飛自己的心情,收獲更多的樂趣。
而那些高考、中考完畢的學子,不管是進是退、是升是落,是回到家鄉的原點還是來到未來發展的起點,都會在一個完全自己控制的暑假里,梳理和擺弄自己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碎碎念和千千結。
回想起當年自己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想起自己的出生地湘西農村老家……上世紀八十年代,村子里讀高中的農家孩子屈指可數,而且每年全國高考之前的5月份要進行一次篩選考試,會有超三分之一的同學淘汰出局,提前離開高考的大門。
當時,我所在的村子里只有我一個人讀到高二(當時的高中是兩年制),所幸的是,我最終還是參加了高考,成為村子里一個完全意義的高中生。高考后的第二天,聆聽了班主任交代的相關事項后,我們懷著對母校的依依眷念、老師的深深感念和同學的久久想念之情,分別走出校門,來到縣城車站,搭乘固定的一天只有兩趟的班車回到自己老家的鄉政府所在地,再擔著課本和衣服構成的行囊步行10余里山路回家。
我所在的鄉村,由于位置偏僻、山勢較高,在晴多雨少的8月,晚上盡管涼快的要蓋被子,但白天的天氣依舊溽熱。那時候,空調、電扇等祛暑設備并沒有完全走進尋常百姓家。回家后的我,除了時不時坐在屋檐下的條凳上翻翻語文、數學、歷史、地理、英語等課本外,或與村里的孩子走進山林,在砍撿干柴的同時,尋覓無花果、野地瓜等山野應季食物,有時也會結伴到村邊的那條小溪泡泡腳、浴浴身、打打水漂、扳扳泥泡,哼唱著自己也不知道歌名的山野小調。
時間就像果園里的架棚上懸結的南瓜一樣,開始由青變黃、由嫩變老,不知不覺就到了8月底。9月初,是新生和沒有畢業的老生以及復讀生報到的日子。節衣縮食、含辛茹苦的父母已經給我準備了復讀的學費,我的心也忐忑不安起來,是去復讀呢,還是再等幾天呢。那時候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無法電話詢問成績,當時只記得縣教育局招生辦老師為我填報志愿時說,中專的錄取通知書一般都在9月上旬左右送達。于是,我在家繼續待著,暫時打消了去學校復讀的念頭。
9月上旬的一天,我正幫忙在田間割禾。“鴨佬(我的外號),你的錄取通知書來了。”給我送來師范錄取通知書的是一位伯伯,當時他是大隊的書記,一般趕場日去公社一趟,順便拿來大隊訂閱的報刊以及稀少的信件資料。“謝謝伯伯!”我激動地立馬放下稻把,走上田坎,打開牛皮紙折疊的掛號信,仔細一看,“不錯,是我是我。”
拿到寫著自己名字的中專入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徹夜未眠。那一夜,我內心興奮得像白天的天氣一樣明朗。心想著自己高中兩年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機遇,總會降臨在那些苦心耕耘的人身上。
過了幾天,父母為我賣了谷子,把糧食、戶口關系遷移手續辦理好之后,我成為村里跳出農門的第一個農家子弟。而在正式工作之前的最后一個暑期生活也即將結束。表面上看,一個人的暑假好像是孤獨、寂寥的,其實,一個山里出生的讀書孩子回到了山里,便把那些坡坡巒巒、草草樹樹、鳥鳥蟲蟲、泉泉溪溪,甚至被牛啼拉長的夕陽、讓炊煙鍍亮的晨曦,都當作自己暑假的伴侶,甚至是終生。
一個人的暑假也是豐富燦爛的,它充斥著鄉村全科知識的蓊郁,漫溢著山野所有學問的青綠。它是農村走出來求學的孩子必經的一堂功課,需闖的一方天地。
從此,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我都會無法繞開當年高考結束后那個暑假,回憶終定格在那道人生旅途的難忘風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