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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素秋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4年1月

彭寧

1.

我差點錯過了這本有趣的書。

如果沒在播客節目《大望局》里聽到對楊素秋的專訪，我實在不會因為書名而關注這本書。

世上為什么要有圖書館？這像一個故弄玄虛的問題，簡介說這是一名高校教師到基層單位掛職時建設一座社區圖書館的故事，就更泯滅了我想翻開這本書的興趣。

但播客里的楊素秋實在有趣。

她音色好聽，語速適中，普通話標準，遣詞造句準確易懂，故事講得鮮活生動。她善于自嘲，有點大大咧咧，又有些清新文藝，時不時還冒出些可愛可笑的驚人之語，真是一個親切、睿智且有趣的人。

沖著這個有趣的靈魂，我翻開了這本書，一口氣讀完仍意猶未盡，只想找人分享——這是一個多么有趣的故事。

陜西科技大學文學教師楊素秋，為了觀察社會，到西安市碑林區文化和旅游體育局掛職一年，任副局長。她用這一年時間，給碑林區建了一座圖書館。從工地的一磚一瓦到書架上的每一本書，她都親力親為，終于曲曲折折地建成了一個她理想中的送給愛書人的“圖書館”。

這段經歷被楊素秋記錄下來，用26篇互相連貫的文章組成了一部長篇紀實文學——《世上為什么要有圖書館》。

2.

這個故事其實有兩條交織的線索。

一條是與教書完全不同的政府部門掛職經歷，另一條是意料之外曲折艱難的圖書館建設過程。

楊素秋的文字和人一樣有趣。

她寫自己掛職第一天的第一份工作是批文件，但批文件有閱、閱示、閱處三種方法，她完全搞不懂區別在哪，只能找辦公室主任請教學習。她感嘆：“我認識這幾個文字的表象，卻完全不知道背后的含義。”

她出席活動，作為領導給街道文化站揭牌。圖文報道出來后，看到自己受人簇擁的照片，她微有得意。又一次參加活動，主持人挨個介紹領導但沒有介紹她，因為其他人都是正處級，而她只是副處級。她有些尷尬，又感到失望。

這兩件事被她放在一起，自我警醒。“在我踏入官場的第一個月里，我去過不同的場合，‘被重視’的輕微快樂以及‘被忽視’的輕微失落，都發生過。我把它們摘出來放在手心注視，它們從什么樣的土壤里長出來，我要把土壤清除，我不允許以后我的心里再長出這種蘑菇。”

這樣的自嘲與自省在書中常常出現，有時搞笑，有時感人，但都透著滿滿的真誠。給人的閱讀體驗，就像一個閨蜜捧著杯奶茶挽著你的手，一邊瞎逛一邊閑聊她一段奇妙的經歷，還適時加入犀利風趣的點評，感覺真實松弛還很愜意。

當然，除了審視自己，她還以一個闖入者的視角，對基層一些被默認默許卻并不合理之處，用幽默俏皮甚至帶著些許揶揄的方式細細刻畫，令人忍俊不禁又拍案叫絕。

3.

另一條線，是建圖書館。

相較于簽文件、開會、出席活動、檢查工作等，建圖書館是楊素秋最喜歡的一項工作任務，也構成這個故事里最大的矛盾沖突，甚至成為這本書得以誕生的誘因。

場地勉強達標，經費十分緊張，建成期限臨近，建這個圖書館就像一場兵馬糧草都有限但又必須打贏的戰役。楊素秋和圖書館寧館長一路“過關斬將”，斗智斗勇甚至“斗眼淚”，終于完成圖書館的場域建設。

誰曾想到，真正的斗爭卻在“戰場”之外——書單。

供應商送來的書單令楊素秋震驚。比如《某某縣政府廉潔反腐敗的公眾感知評估報告》《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吟誦推廣志愿者某某某老師》……幾乎全是滯銷書。她學到一個新概念叫“館配書”，也了解到一個潛規則，“館配書”的價格低回扣高，利潤空間巨大。

楊素秋拒絕了這個潛規則，她堅持“圖書館的靈魂是書目”，邀請50位朋友從不同的專業角度開書單，匯集整理出一份一萬多冊書目的書單。

就在她匯集好所有書單，躊躇滿志地準備采購時，一位不速之客通知她書單必須取消，因為他要從中套取一些利潤。離掛職結束不到一個月，楊素秋在震驚中被逼著想辦法與對方斡旋，打響這場“書單保衛戰”。

這時，她收到了出版經紀人出書的邀請。她寫出了大綱，并告訴這位不速之客：“這份書單是50個人的心血，我要保護它們。如果有人非要強行取消這個書單，我將來會把這個過程寫進我的書里。”

最終，楊素秋贏了。

4.

書的最后一部分，是書單背后愛書人與書的故事。

他們當中，有用動漫治愈童年孤獨的漫畫店主，有借嬰兒視角悟出“愛是人物塑造的密鑰”的武俠作家；有孕期沉浸《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新手母親；有攜《實驗室女孩》走進貢嘎山開展科研的生物學家；有用五千字的信來認真剖析書單的攝影師；有帶著學生在草坪觀察螞蟻來悟道的大學教授……

每個愛書人，都將自己的生命經驗注入書單，用自己和書之間的故事，回答書名提出的那個問題——世上為什么要有圖書館。

最后一個故事，楊素秋把目光投向另一個建圖書館的人——他叫久美，是一位喇嘛，在川西的藏區草原上，自籌經費，自己畫圖紙、搬石料、買家具，費時19個月，用石頭木頭和泥土建造了一座兩三百平方米的小小圖書館。

在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里看到這個故事，楊素秋通過朋友輾轉聯系上久美，給他寄去孩子們喜歡的繪本，又特意跑去看他。

我想，她其實就是想看看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見到久美和他的圖書館時，楊素秋已經結束掛職回歸校園。在海拔3700多米的塔公草原，她感嘆：“兩年前，我去校園之外開墾，預計到期就收起農具，換洗衣裳，把這段經歷折疊整齊。現在我卻發現，打開一扇門之后我便再也不想將它鎖閉。”

5.

楊素秋的掛職故事告一段落。

世上從此多了一個凝結著諸多愛書人愛與期待的圖書館，也多了一本叫《世上為什么要有圖書館》的書。

此時再看這個問題——世上為什么要有圖書館？

我想，這是美好靈魂跨越時空得以相遇的契機，這是獨行人生對抗孤獨和遺忘的方舟，這是人類智慧與情感生生不息的根系。

我很慶幸，與這本書不期而遇，與這些愛書的人和事相遇，就如“路轉溪橋忽見”——見明月清風，見驚鵲鳴蟬，見天外星，見山前雨，見一片錦繡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