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家軒(左二)點評學生創作的工藝設計作品。

麻利明(右)向徒弟付文利傳授技藝。

梁金翠(右)向學生講解苗畫技巧。
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朱開朗 黃新媛
仲夏的湘西,草木葳蕤,萬物在滾燙日光里拔節生長。
非遺傳承人們也在破框出新:有人熔斷陳規,開門納徒如待家人;有人奔走校園,深植苗畫新種;更有人巧引時潮,織就青春霓裳。古老技藝,就在這打破藩籬、擁抱新風的傳承里,隨叮當錘音、點染彩墨、穿梭機杼,奔涌不息。
麻利明的“內外”和“男女”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鳳凰古城時,位于文星路的德榜村苗族銀飾店開門了。木門“吱呀”一聲響,店主麻利明露出臉來。早已守在門口的一位姑娘喚了聲“師父”,然后徑直走進門去。
姑娘是苗族銀飾鍛制技藝代表性傳承人麻利明的第12個徒弟,叫付文利。麻利明說,付文利很有悟性,跟著自己學了半年銀飾鍛制就能獨立開店了。付文利雖然開了自己的銀飾店,但每當遇到難題或接到大單,都會來咨詢師父麻利明,麻利明也會耐心地做出指導和分析。師徒兩人如家人般融洽。
麻利明1975年出生,今年50歲。他20歲時跟著岳父學習傳統苗族銀飾鍛制技藝,學成后就走鄉串寨或趕場,招攬活計。
“我岳父那一代的守舊觀念十分嚴重,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麻利明說,“我做了他的女婿,他才肯把手藝教給我,換做外人,根本沒機會學。”
麻利明的生意越做越大,開始覺得僅岳父傳下來的手藝遠遠不夠。麻利明找到德榜村銀飾鍛制技藝的第六代傳人龍建楊,希望跟隨他學習手藝,但他內心很忐忑,怕龍建楊像岳父一樣“傳內不傳外”。
但龍建楊接納了麻利明,不僅悉心教導麻利明手藝,還教他做銀器生意的竅門。麻利明成了德榜村第七代銀匠傳承人。
“如果師父(龍建楊)抱著門戶之見,也不會有我的今天。現在,我的事業小有起色,我必須像師父一樣,打破傳承的框架,把這門手藝‘不分內外’地傳下去。”麻利明說。
麻利明開了自己的銀器店,開始廣招門徒,只要愿意學習的,他來者不拒。如今,麻利明已有正式拜師的弟子12名,其中不少都開了自己的銀器店,麻利明家傳的手藝逐漸散播開來。
梁金翠的“請進來”和“走出去”
周末,乾州古城,一處背街的門面,這是苗畫傳承人梁德頌和他女兒梁金翠的工作室。
雖是背街,卻十分熱鬧,吉首大學數十名學生正在這里考察學習,房間里擠滿了人。
梁德頌負責作畫、演示,梁金翠負責帶領參觀、講解,并回答學生們的提問。
梁金翠今年36歲,是家中學習與傳承苗畫技藝的第三代。
梁金翠從小就看著爺爺梁永福畫苗畫。那時,她還沒桌子高,就踮起腳尖,細細觀察爺爺的一筆一畫。
“那時候,爺爺沒有這么多現代化的材料,調色盤是半邊蚌殼,很多顏料是用礦物研磨的。”梁金翠回憶,“現在條件好多了,所有的工具和材料都更便利了,我們可以專注于創作了。”
在爺爺和父親的耳濡目染下,梁金翠也醉心于美術。她考入湖南大學攻讀藝術設計專業,2015年畢業后,立馬又回到湘西從事苗畫的傳承和傳播。
“我是學藝術設計專業的,我覺得苗畫的內在和現代藝術設計的理念有著諸多的相通之處。把苗畫技藝和大學所學藝術設計課程結合起來,能夠讓苗畫傳播得更好更遠。”梁金翠積極地與各大高校聯系,把爺爺的、父親的和自己的苗畫作品拿給他們看,希望能夠在大學課程里推介苗畫。
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多年運營,梁金翠已經與湖南科技大學、吉首大學、湖南女子學院、湘西民族職業學院(以下稱湘西職院)等高校達成合作,每到寒暑假,來苗畫工作室研學的學生團隊絡繹不絕。除了達成協議的高校外,還有不少高校團體慕名而來,其中有清華、北大的研學團體。
隨著梁金翠的苗畫教學聲名鵲起,州內不少中小學也邀請梁金翠去講課。在梁金翠的努力下,苗畫的種子在湘西州的中小學廣泛播撒。
“大學生學習苗畫,我把他們請進來研學;中小學生學習苗畫,我就自己走出去講課。對待不同的年齡段,以不同的方式去推廣傳播,這樣的效果更明顯。”她思路清晰,步履堅定。
傅家軒的“現代化”和“市場化”
仲夏,湘西職院,一陣風拂過,花草樹葉沙沙作響。
悅耳的音樂鈴聲響起,下課了。同學們歡快地沖出教室,只有工藝美術品設計專業某班級的大門仍然緊閉,不見學生出來。
推開門才發現,同學們都圍在講臺邊,向班導師傅家軒請教,各種各樣的問題問個沒完。
傅家軒今年30歲,她的母親是湘西州第一批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的葉水云,母女倆都在湘西職院任教。
葉水云是土家織錦傳統技藝傳承人,兼有蠟染、民族服飾等制作技藝。傅家軒從小接受母親的教導,對土家織錦、蠟染、苗繡、民族服飾都有研究。2019年,傅家軒進入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紡織品專業學習。學習期間,她將土家織錦、蠟染、苗繡等民族元素與時裝設計相融合,把“湘西風”帶上了國際T臺,獲得廣泛好評。
2022年,傅家軒完成學業回到長沙;2023年8月,傅家軒進入湘西職院,任藝術設計教師。
傅家軒本是一個內向的人,站上講臺給學生們講課,她其實克服了很大的心理困難。
“我的學生其實比我小不了多少,平日里我就和他們像朋友一樣相處。”傅家軒說,“我和他們年齡相近,能理解他們的興趣愛好,在課堂上,我就以他們的興趣愛好來引導學習。”
在土家織錦、蠟染等民族工藝設計課堂上,傅家軒鼓勵學生大膽創新,引導學生把流行文化元素和傳統技藝相結合,設計出耳目一新的作品。于是,她的課堂上就出現了土家織錦的二次元人物、蠟染的明星肖像、苗繡的卡通形象等“跨界”作品。學生創作力的激發,也將傳統技藝推向了一個全新領域。
在服裝設計課上,傅家軒把多年所學所思向學生傾囊相授,一件件奇思妙想又兼顧民族元素和時代元素的時裝應運而生,成為學生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成果。
“傳統技能要想走向市場,就必須與時代結合,年輕人就是對時代潮流最敏感的人。”傅家軒說,“引導他們以傳統技藝為基礎進行時代化和市場化的創新,不僅能夠激發他們的創作靈感,也給傳統技藝探索和尋找到一些新的突破口。”
記者手記:
我認識很多從家中父母長輩處學習非遺手藝,然后又以這項非遺手藝為事業的人,我們稱他們為“非二代”。
老一輩有老一輩的觀念,新一輩有新一輩的突破,那么在非遺傳承過程中,這些“非二代”都各自有哪些突破?他們的突破,到底是“違背了祖訓”,還是讓傳統技藝更適應新的時代?
抱著這個疑問,我進行了這次采訪。
結果很明顯,這些以非遺為生的“非二代”,在改變傳承與傳播方式的同時,不僅筑牢了自己的事業,更為傳統技藝注入了新的活力。
采訪麻利明時,聽到“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這句話時,我腦海里不由想起了各種與中國武術有關的故事。我曾經看過一本叫《津門大俠霍元甲》的小說,作者是馮育楠。小說中,霍元甲的家傳拳法“霍家迷蹤拳”最初便是“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甚至體弱多病的嫡子霍元甲年少時也不被列入傳承人范圍。后來,霍元甲歷經千辛萬苦習得了拳法、強健了身體,在上海創建“精武體操會”。然后,他摒棄了門戶之見,廣開門庭,收下并培育了一大批武術精英,使得“霍家迷蹤拳”及各種拳法在中華大地上廣為流傳。
我在想,湘西這些非遺傳承人的身上,何嘗沒有霍元甲的影子?“70后”的麻利明、“80后”的梁金翠、“90后”的傅家軒,他們都是非遺領域的“俠客”。所謂“俠客”,并不僅是“鋤強扶弱”,更要像金庸先生說的那樣,“為國為民”。
是以,我筆觸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些武俠小說的影子。
謹以此文,致敬那些投身非遺傳承的“俠客”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