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人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泵慨斂吹竭@句話,一個埋藏在我內心深處四十多年的記憶就逐漸清晰起來……
1978年12月,經過多年的艱苦奮斗,枝柳鐵路開進了湖南湘西,結束了湘西不通鐵路的歷史。作為枝柳鐵路必經的地方,自然,鳳凰縣也有了鐵路,但只在東北角的木江坪鎮轉了一個大灣就離開了縣境,約五公里左右。而縣城至木江坪鎮通火車的地方足有30公里遠。那時許多家庭經濟上都不寬裕,對于遠離鐵路幾十公里的人們來說,要想去看火車或感受一下坐火車的快樂并不容易。
從小我就生活在窮鄉僻壤的千工坪公社苗寨,長到十一二歲時也只見過客運班車但從來沒有坐過,唯一坐過的交通工具就是通往縣城的擺渡船。一個連客運班車都沒有坐過的人,更別說見過火車、坐過火車了。對于火車的印象,都是在連環畫、課本上和電影上見到過。在當時的農村最主要的娛樂方式就是放電影,而影片《鐵道游擊隊》是放映最多的片子之一,對影片里的火車印象最深,火車拖著長長的車身,發出“嗚嗚”的鳴笛聲,“哐當哐當”地向前行駛,對電影里劉洪等抗日戰士利用火車打擊日本鬼子的英雄故事非常崇拜。聽說木江坪有火車,我做夢都想去看一看火車到底是個什么龐然大物……
十三歲左右,我家搬回到城里。由于家里實在拿不出多余的錢供我上學,我只好止步于初二學年,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校園,像一只出籠的小鳥,沒有了課本和作業的束縛,放飛社會,四處游蕩。冬日的一個中午,十六歲的我無所事事,突然腦子一熱,決定徒步木江坪去看火車,以實現我真正與火車零距離的愿望。盡管無從知曉通火車的地方有多遠,但為了能一睹火車的長相也是義無反顧。
此時已進入深冬季節,天上只透出一點點微弱的陽光照著大地,幾乎沒有帶來溫暖。原野的風景也無法與鮮花盛開的春天、熱情似火的夏天、層林盡染的秋天相比。山上大多數植被被無情的秋風和冷風掃蕩后,樹葉自然變得焦黃,風一吹,就凌亂地落到地上,完成生命的四季輪回。
這是一條還沒有硬化的砂土公路。我邁著堅定的步伐,朝著通鐵路的方向走去。因為很久沒有下雨的緣故,一路上,有汽車從身邊經過,揚起的沙塵就會將人包圍,瞬間讓你視線受阻,看不清楚路面。好在當時的公路上汽車相當少,汽車沙塵對我去看火車的心情沒有多少影響。幸虧鳳木公路是貼著沱江河修建的,為了看風景,減少路上的枯燥乏味,我特地靠著河邊行走。冬天的河流比較淺,河水比較清澈,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冷冽的波光。水面上,農民放養的鴨子和大白鵝悠然自得地覓食嬉戲,發出歡快的“嘎嘎”叫聲,為寧靜的冬日增添了一絲生機。
曾經沱江河兩岸的人民進出大山除了走山路外,幾乎是靠水路。夾在高山之間的沱江,河床彎曲,灘險流激,行船往往需要拉纖。鳳木公路修建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公路開通后,沿河的人們行路不再難。多數情況下,公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我孤獨瘦小的身影在行走。盡管天氣有些寒意,但長久的行走使我的身心暖意融融。累了,就在路邊的巖石上小憩一會,渴了,就在村寨邊的井水里喝個飽。
記得路過一個山寨時,看見一只母雞“咯咯咯”地叫著,正帶著一群小雞在地上覓食。米黃色的小雞一身茸毛,看得出來才孵出幾天。小雞跟在雞媽媽左右,發出“唧唧”稚嫩的叫聲,像一只只小精靈似的,時而爭搶食物,時而鉆進母親的羽毛下撒嬌,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有人說母愛如清晨的甘露,滋潤著幼小的心靈,陪伴人成長。遺憾的是我從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單親家庭,沒有體驗過母愛的關懷,而是在父親嚴重的家暴陰影中長大。缺失母愛的我從此內心再無生機,性格變得有些內向、孤僻、膽怯。母雞一家溫馨的畫面讓我好生羨慕,想起自己孤獨而痛楚的身世,不免有些落寞,內心又升騰起對母愛的強烈渴望,眼里忍不住泛起淚光……
離開母雞一家,大約又走了十公里左右,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終于來到枝柳鐵路一個叫新鳳凰火車站的地方。
新鳳凰火車站坐落在鳳凰、麻陽、瀘溪三縣交界的巴斗山腳下,依靠著山體修建而成,是枝柳鐵路的一個四等小站。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火車站,為灰白式建筑,整個站點比較開闊,呈長方形展開。左右兩頭是隧道,鐵軌延伸進隧洞去穿越千山萬里,看不到頭。雖然是個小站,但它卻連接著遠方的城市與鄉村。
但是,一路風塵仆仆,徒步兩個多小時路程趕來看火車,結果卻連火車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頓時,我的臉上寫滿了失望。我不知道哪時才會有火車經過,只是傻里傻氣地駐足在鐵道邊上左顧右盼,屏息靜氣地恭候著火車的出現,以了卻心愿,不留遺憾。
畢竟是深冬時節,人一旦停止活動,體內的熱量就會馬上消散,山風刮到臉上明顯感覺涼意颼颼。好奇心驅使我小心翼翼地踩上軌道蹣跚而行,一來活動身體驅驅寒,二來既然看不到火車,體驗一下行走在軌道上的感受也算是不虛此行??墒牵疖囁坪跏枪室舛阒?,等了近一個小時,依然沒有出現。我不免有些沮喪,大腦一片空白,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內心好生后悔,自責自己為什么要徒步這么遠看什么火車。
冬季的天都黑得比較早,眼看離天黑只有一個多小時了,看來火車是等不到了,時間不允許我再停留下去,只好極不情愿地一步三回頭,拖著疲憊的身體狼狽地往回趕路。
那次雖然沒有看到火車的樣貌,心有不甘,但畢竟磨煉了我的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