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賣土豆的阿婆 方榮 攝
龍駿峰
今天又是凌晨四點多鐘起床,開車送母親去趕場。
昨天下午在地里挖得兩袋洋芋,準備今天拿到場上賣。母親背不起,搬運工作責無旁貸落到我身上。自去年以來,凌晨起床幫父母運送農產品去市場上賣,成了我經常干的事。其實東西都不多,每次只賣得幾十上百塊錢。但這是父母十分享受的勞動樂趣,我樂得奉陪。像昨天下午挖洋芋,先是兩位老人挖好了,然后叫我去扛回來。不到一百斤的東西,他們已然扛不動了。盡管仍喜愛勞作,但遇到力氣活兒,不得不求助于兒女。
這幾年與父母相處,看到他們的衰老就像退潮時的海岸線,水面不斷飛速向后退卻,顯露出瘦骨嶙峋的灘石。我對他們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事情需要找我幫忙而深感悲涼。如果可以,我寧愿這樣的過程盡可能遲一些到來,或者永遠不要到來。
《論語》里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相信這是為人子女者共通的感受。看著父母日漸蒼老的面容和每況愈下的身體,如同眼睜睜望著黃昏時的落日慢慢向西下沉,自己想要阻止這種下沉趨勢卻無能為力,內心有一種無法說出口的焦灼和痛苦。
雖是凌晨,農貿市場里卻人聲鼎沸。坐地經營的店主、專搞批發的商販、擺地攤的生意客,更多是賣菜的本地農民,早早地就趕到市場來開店子、擺攤子、占位子。這些賣菜農民盡是老公公老婆婆,或挑或背著二三十斤自家種的蔬菜,又舍不得花錢坐車,要走好幾里甚至十幾里路來趕場。按他們的腳程,估計凌晨兩三點鐘就起床了的。到地方后為這二三十斤蔬菜,巴巴坐守上一整天。運氣好的能換回來三四十塊錢,運氣不好的話,散場時還要挑著賣不完的剩菜回家。
有一次給母親送菜,在場上遇到一個從馬頸坳鎮過來賣辣椒秧苗的婦女。散場后母親回來給我說,這女人真可憐,一天下來一棵辣椒秧苗都沒賣脫,身上只帶有15元錢,舍不得買點東西吃,干餓著。散場時又把辣椒秧苗背回去,說這15元錢要花2元坐公交車到吉首城區,再花3元錢坐城鄉公交到鎮上,還花8元錢從鎮上坐私家車回村里。
還有一次,母親說坐在她旁邊賣菜的一老頭,是鳳凰縣三拱橋那邊的,七十多歲了,挑得一點自己種的大蔥來場上賣,最后收回17元錢。這位老人拿著17元菜錢對母親說:“大姐呀,你看我不來賣吧爛在屋里可惜了,來了得這幾塊錢,連來回的車費都不夠。”
每次給母親擺好菜,我都要在凌晨的農貿市場上轉一圈。隨口問一下這些老人們所賣的蔬菜價格,無一例外都低得可憐。但是在這些老人眼里,菜賣不上價都還能夠接受,最讓他們心疼的是一些買菜人斤斤計較,嫌棄菜品相不好,把外層的菜葉剝去許多,只剩中間的菜心才拿來稱。臨走還要順幾棵菜,嘴里振振有詞說我買了你這么多菜,免費贈送我幾棵是應該的。還有的欺負老人不會用手機微信,買了菜后騙老人說我掃碼轉賬給你了,實際上根本沒轉。母親說,經常看到有老人菜被人拿走了,錢沒收到,坐在那里欲哭無淚。可能在買菜人心里,只是幾塊錢的事,但對這些老人來說,卻是兩三個月的辛苦勞作打水漂。
今天母親運氣還好。我幫她把兩袋洋芋扛到市場入口不遠的一個角落里,在她連番催促下開車回到家里才十來分鐘,又接到她電話,說洋芋都賣出去了。我說怎么這么快?她說剛好有個商販看中她的貨,一起批發走了。我看了一下時間,還不到六點鐘,公交車還沒有運行。于是叫她在原地等著,我再開車去接她回來。
回來的路上,母親告訴我,兩袋洋芋按一元一斤全批發了,共收得86元。母親很滿意,她覺得不用在那里守著,省了許多事。我也開心,下這么大的雨,母親不用淋雨受苦,讓我減去了許多負罪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