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登
今年6月13日,是“大伯”黃永玉逝世一周年的日子。自他走后,我常常念起過往與他的點點滴滴,愈發想念他。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我在鳳凰縣能源辦從事推廣農村能源工作,也就是推廣沼氣和節柴灶。那個時候,鳳凰農村能源非常匱乏,有兩山地區流傳諺語“不怕鍋里無米,就怕灶下無柴”為證,所以老百姓急需節柴灶。
一天,我在阿拉安坪村工作時,突然接到縣政府老領導田仁喜同志打來的電話,說“大伯”黃永玉要見我。第二天,我從安坪趕回縣城,下午隨田仁喜及縣農業局的一位領導來到了位于鳳凰白洋嶺巷的黃永玉五弟黃永前的家。鳳凰人都稱黃永前為“五伯”,稱黃永玉為“大伯”,而那時,大伯回鳳凰基本上都住在五伯家。
五伯告訴我們一行人,大伯有事先回北京了。大伯說看到我在鳳凰電視臺推廣節柴灶,臨走之前叮囑五伯把電視上那個青年請來,把家里正在修的灶改做節柴灶。
那天,五伯和我們一起喝茶、聊天。我講了自己對《永玉六記》中一些畫作及題跋的理解,比如“當狼知道了團結,人就要當心”“我丑但我媽喜歡”,還有“鳥是好鳥,就是話多”等等。因為當時鳳凰古城市面上還沒有黃永玉的書籍,五伯便問我,你從哪里知道這么多的?我回答說,1992年在武漢讀書時,曾到路邊書攤購得《永玉六記》,仔細讀了很多遍。五伯又問:“書還在嗎?”我說:“在,現在已收藏大伯十幾本小說和畫冊。”五伯向我許諾:“這次你沒見著大伯,下次回來叫他給你的藏書簽個名。”
2001年4月,黃永玉回鄉舉辦美術作品還鄉展時,在他家里為我收藏的他的文學繪畫作品簽上了他的大名,并與我單獨合影。那場畫展設在縣文化廣場旁的老體育館,展館門口展示著黃永玉親書的獻辭《我的心,只有我的心》:“我的血是O型/誰要拿去/它對誰都合適/我的心/只有我的心/親愛的故鄉/它是你的。”大伯用最樸素的語言,抒發了真摯深厚的鄉情,震撼著鄉親們的心魂。
作為鳳凰之子,黃永玉總是厚待家鄉人,惦念著家鄉的發展。他與故園鄉親的故事被人傳頌,他的家鄉情懷有口皆碑。
我岳母家就在黃永玉母校文昌閣小學大門口,這是他每次回到母校的必經之路。他對母校的深情化作《鄉夢不曾休》等涓涓文字暖流,也融入他捐建的禮堂、雕塑、教學大樓的一磚一瓦中。2008年10月,當大伯再次來到母校時,他深情地對小同學說道:“你們年齡小,是讀書的黃金時代,你們的任務就是攢勁讀書,我攢勁畫畫找錢,給母校給大家修新教室,購買新教具,你們說好不好?”
大伯黃永玉與鳳凰大使飯店也頗多交集。老板姓蔣,是我的一個太極拳友。他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帶著一家人從林峰鄉下來鳳凰打拼,在古城永豐橋邊開了一家餐館,條件簡陋。一天中午,蔣老板餐館突然來了一幫特殊的客人,為首的就是大伯黃永玉,緊隨其后的是大伯的朋友,即將離任的駐華德國大使修德。一見架勢,一聽來頭,蔣老板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見他發蒙,大伯說:“四十年前,我離開故鄉時就是這樣子,報紙糊墻,樓板通眼,‘茅室’(湘西方言:廁所)靠著餐廳只一板之隔,桌子板凳都是‘原生態’……炒幾個家鄉菜,讓我們飽飽吃一頓。”繼而,大伯又對修德說:“今天我之所以帶你到這里來,就是要讓你感受一下老鳳凰的味道,體驗一下咱古城老百姓日常的生活狀態。”
大伯點了滿滿一桌菜。青椒炒肉、樅菌香干、清蒸茄子、胡蔥豬血湯等鳳凰風味菜,惹得修德大快朵頤,大伯則對最后上的鍋巴稀飯大為贊賞。他對蔣老板說,我回去給你寫塊招牌。
次日一早,黃永玉當真題寫“大使飯店”四字送到店里。從此,永豐橋餐館便更名為“大使飯店”,匾額落款處還題上了黃永玉的大名。幾年后,蔣老板發了財,“大使飯店”喬遷新居。后來,鳳凰旅游火起來,黃永玉回鄉又特地到了大使飯店,所見所聞,令他感到十分高興,于是又欣然提筆為大使飯店撰寫了一副對聯:“憶昔日,報紙糊墻,地板通眼,小店居然來大使;喜遍城,樓臺燈火,春雨杏花,老鋪而今享太平。”這副對聯掛在店門兩側,與匾額相互輝映,更是引來八方賓客,人氣火爆,而蔣老板也擺脫了貧困,成了鳳凰商界實力人物。
今年端午節,鳳凰縣在沱江河廻龍閣和沙灣段舉行盛大的賽龍舟和搶鴨子大賽,我被縣婦聯邀請為婦女之家網絡現場直播室嘉賓,同鳳凰文旅推薦官田怡淳一起主持了搶鴨子大賽。大賽開始之前,小田問我:“黃老師,黃永玉先生與賽龍舟的故事,能給觀眾們講講嗎?”這一問,勾起我記憶里有關大伯黃永玉的端午往事。
大伯多次從北京回到家鄉參加并指導賽龍舟。有一年,他提議組織一個少兒光屁股表演隊。當一船光著屁股、穿著紅色肚兜的少兒出現在現場高呼號子、大力劃船時,全場笑翻了天。那一船少年紅成了最大亮點,人們至今津津樂道。他曾為男子冠軍隊親自制做過一個純銀獎杯,也曾為女子冠軍隊揮毫題寫“鳳凰妹崽了不得,劃船賽過蘇馬赫”。
大伯年高后,難得回鄉,但他在家里會看電視轉播賽龍舟。2019年端午節,大伯在家看了央視轉播的鳳凰賽龍舟,有感而發,隨即給五伯發了一條短信,說賽龍舟就像上戰場,必須團結一致,頑強拼搏,戰勝困難,勇奪勝利,還說鳳凰人賽龍舟時就要發揚筸軍精神,展現湘西人的家國情懷。作為縣政協委員、民族宗教組組長,我以大伯的這條短信為主要內容寫了一份提案,交給縣政協,提議要把鳳凰一年一度的賽龍舟活動辦出少數民族地方特色,弘揚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
在今年6月9日至10日的賽龍舟網絡直播現場,鳳凰縣委書記毛家等縣領導鼓勵大家辦好網絡直播,宣傳好鳳凰賽龍舟所蘊含的深厚的家國情懷。在縣婦聯主任吳春柳辛苦籌劃調度指揮下,同志們協作配合,在搶鴨子大賽中激情主持,成功直播。今年端午節,全國各地活動創意十足、精彩紛呈、而鳳凰賽龍舟和搶鴨子以最為獨特的方式搶抓眼球、火爆出圈。熱鬧之余,我會想起大伯黃永玉,會在心里輕輕地說:今年的賽龍舟,大伯,您看到了嗎?您雖然離開了璀璨的世界和美麗的故鄉,但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沒有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