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舉
三歲那年,我隨父母下放到一個叫叭仁的小山村, 村里只七八戶人家,屬鳳凰縣山江公社兩頭羊大隊。起初幾年沒留下記憶,到八九歲,跟隨大姐往山里鉆,找些能掙油鹽錢的事,卻是印象深刻。
那時候,一年到頭掙油鹽錢的門路少而窄。大姐比我大八歲,我八九歲時她十六七歲,在生產隊還只是半勞力。出工一天不過五個工分,不是農忙時節,她便帶著我往山里跑。山里有些藥材可挖,供銷社的收購站收取藥材,價格雖便宜,卻不失為一個來錢的門路。
一種本地話叫“阿蛇皮”的樹,學名叫“楮”, 它的皮可賣錢。我們便到林子里搜找,剝下樹皮,然后將其曬干?!拌痹谏搅植⒉怀R姡匾馑颜乙驳门鲞\氣,楮皮曬干后也不壓秤,往往積攢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去賣一次。
我們搜尋的另一種藥材叫土茯苓。土茯苓有紅、白兩種,我們主要是找紅色的。這種藥材長在灌木林中,周邊多刺,每找到一株,得先清出一塊空才能刨挖。土茯苓通常在地底一尺深,刨挖的難度在于林中樹根牽扯,還在于其自身的細根多。挖出來,一株約有一斤左右。我們將其剔除土,清除細根,放入背簍?;丶液筮€得將其切片,并做曬干處理。紅色的土茯苓格外堅硬,挖回家后必須用厚背柴刀剁砍,才能處理成片狀。當時收購站的價格是4分/斤,一百斤干土茯苓片可得4元錢。我家一年最多積攢兩袋土茯苓,三五十斤的樣子。
山里還有其他一些中藥材,如洋姜、三百棒、大通、麥冬等,收購站也收,不過我們那里的山野少見。金銀花也不多,一年可摘得兩三斤干貨;艾葉倒是不少,每年可采收幾十斤干貨,換取幾元錢。
大哥分家立戶,日子過得薄。他身壯力大,鉆山里找木料削制成鋤頭把、扁擔和棍,積攢成捆,到集市去賣,也是一筆收益。
有幾年,在吉首萬溶江畔設立有收山竹竿和荊條的收購點。山竹竿需兩米多長、指頭粗細,山林里不少,砍下成捆扛回家,趕集的那天再扛十幾里路去賣;荊條大小不論,長度是有要求的,用于編制筐。記憶中多次扛著成捆的竹竿或荊條去賣,在路上起心幾十次要把肩上的重壓拋到路崖下,但終究還是咬牙堅持著,將其送到收購點。
最開心的是夏季夜里,村人邀約一起去幾里外萬溶江的溪流中抓螃蟹。我們打著火把,一路下山而去。夜晚溪流幽深寂靜,用火把往溪水面一照,趴在石板上的螃蟹看得清清楚楚。只要動作不大、出手快速敏捷,非常容易抓螃蟹,將其一只只的塞進蛇皮口袋去。我們一行十多人,在溪流中爭著往前趕,尖叫著徒手抓螃蟹,極滿足。當然,我們偶爾也會被螃蟹的大鉗子夾住,被夾得生痛,但只要把螃蟹放進水中,它就會把鉗子松開了。螃蟹抓回家,要把背殼揭下,然后放大鍋中小火處理,烘干后帶到集市去賣,一堆二十來只,一毛錢。夜里去溪流抓螃蟹風險不小,村里有一個人就被蛇咬了,導致后來我們都不敢再去了。
實際上,找山貨變現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零花錢,解決不了一大家的花銷。當時,能夠帶來大筆進項的是喂豬,交派購豬,能夠拿到幾十元不等的收入,還有幾斤肉可割。較大的村寨,農田比較多,每年的主糧會有結余,也會賣一部分變現。這些收入除了買鹽之外,還可買布料和膠鞋這些生活必需品??蓜e小看那些布料和膠鞋,它們在當時可是“奢侈品”。
如今山鄉巨變,各家各戶的經濟條件都變好了,吃穿用不愁了,那些掙油鹽錢的經歷也就成了過去,成為我記憶中的一段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