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施雨
記不清有多久時間,沒有看見喝早酒的人了,或許是州府的工作、生活節(jié)奏太快,或許是很久很久沒回到農(nóng)村了,那般喝早酒的情趣,與在浦市茶館喝早茶的感覺看著類似,卻又別有一般滋味。
記得孩提時代,早酒是喚醒一天的良藥。村里人上山干活,多會在外婆家雜貨鋪打碗散裝的土家糧食酒,打二三兩的,多是一飲而盡,沒有什么下酒菜,就剝顆一毛錢好幾顆的水果糖,喝過之后容光煥發(fā),早已沒有了剛睡醒的疲態(tài);打半斤以上的,不是拿著軍綠色的老式水壺,就是老款健力寶瓶子,臨近晌午回來,瓶子已經(jīng)見底,酒勁也早已化作干活的力氣,酒氣也早已隨著汗水揮發(fā),一代代勤勞的新場人打造了鳳凰縣的糧倉。砍柴的、摘菜的、打谷子的,一個個滿載而歸,換來那幾分幾毛的酒錢,就美好生活的深厚沉淀。
稍大一些,早酒是爺爺?shù)酿B(yǎng)生湯。九旬的爺爺在年輕的時候干過苗寨的赤腳醫(yī)生,也是一位老篾匠,他不酗酒,但會喝一點點,過量飲酒有害健康,但小酌一點確是養(yǎng)生之道。喝過一碗苗家自釀的糧食酒,爺爺手中的蔑刀左右往復(fù)、上下翻飛,每塊竹片厚薄均勻、寬窄適中,編制出的籮筐、背簍、簸箕等都是集市上的熱銷貨,為我父親編織出了全村第一條通往大學(xué)的路,為叔叔們編制出了迎娶嬸嬸的幸福路。我喝的第一碗酒,也是放暑假時爺爺放下蔑刀給我滿上的,酒中飄浮著竹絮,不明所以的我學(xué)著爺爺一口悶下,一股暖流沿著喉嚨順流而下,接著擴(kuò)散全身,逐漸上涌直沖天靈蓋,酒是苦的,略有回甘,也讓我更加深刻領(lǐng)悟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先苦后甜。
早酒帶來清晨的熱烈,也見證著對昨日、對親人的留戀。在我的家鄉(xiāng),親人過世多是在天還沒完全亮?xí)r就往山上送的,從看著親人離世到招呼賓客,男人們很少有時間、也很少放得開當(dāng)著眾人痛哭一場。但當(dāng)親人下葬、送走賓客,至親的兄弟姊妹坐在一起,一杯早酒、一段回憶、各種音容笑貌瞬間充滿腦海,再堅強(qiáng)的漢子也難免流下淚來。記得每年回鄉(xiāng)祭祖,剩下半瓶酒,父親總是會留給最愛喝酒的四伯,在他墳頭倒上三杯,放上幾支香煙,守著煙滅,陪著把酒喝干,回憶起同一輩的兄弟姊妹越走越少,便也更加愛惜身體、更加珍惜時間。
早酒是人間煙火氣,更是人間至深情。早年,我四處學(xué)藝,教我修理機(jī)械的老師傅是愛喝早酒的,不喝酒的時候擰螺絲的手是抖的,喝一點便多一點勁,擰的時候,發(fā)力也更均勻。沒喝酒時大家年齡差距大,說話也各自有所顧及,喝了兩杯之后便也沒有了什么保留,各種排除故障的小技巧傾囊相授,人生半百的小故事不吐不快。去臘爾山給群眾修理機(jī)器,攔門酒是躲不掉的,不喝就不讓干活,早上能干完的活,喝到中午才開工,苗家兄弟的熱情,這輩子都忘不了。
時過境遷,老師傅喝酒的那家鹵肉粉館,已從小李粉館改成了老李粉館。忙于工作和家中瑣事,再也難有機(jī)會陪故人喝杯早酒了,那種一頓早酒醉一天,一天喝酒三四餐的閑適,還是留給那些奉獻(xiàn)了一生的老師傅吧。老師傅喝多給我教真本事那一刻,賡續(xù)奮斗的接力棒我已默默接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