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吳剛
5月16日,暮色中的花垣縣邊城茶峒河街,從文廣場,《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邊城》全民閱讀主題晚會以“素敘事”的方式,為湘西文化敘事勾勒出另一種可能——沒有大紅大綠的民族歌舞,也不見宏大壯烈的紅色史詩,僅憑沈從文的文字、真實的雨聲與觀眾的呼吸,就完成一場直擊心靈的文化對話,就像一把鑰匙,成功打開了湘西敘事長久以來被慣性思維所遮蔽的多維空間。
資深編輯“走走”盛贊這場晚會“人文、詩意、文學貼著生活的質感,不飄不拔,亦重亦輕,美好地實現了連接”,精準道出了這場晚會突破傳統的敘事精髓。
去繭敘事:在“素面”里看見文明的原漿
民族敘事與紅色敘事在湘西文化傳播進程中,曾發揮過至關重要的作用,為湘西構建起鮮明且極具辨識度的文化標識。從活動策劃視角來看,在湘西舉辦的各類晚會活動中,“增添民族特色”“融入紅色元素”往往成為不容置疑的策劃準則,這足以證明兩種敘事方式對湘西文化傳播的重要意義。然而,當這些敘事方式逐漸固化為程式化、模式化的表達時,湘西文化的豐富內涵與真實特質,反而被禁錮在符號的框架之中。
邊城這場晚會所采用的“素敘事”,正是對這種固化模式的巧妙突破。當表演者身著常服誦讀《邊城》,當AI生成的儺送向觀眾吐露“我喜歡翠翠”的心聲,那些被符號掩蓋的文明本質,得以清晰顯露,這種去繭式的敘事彰顯出湘西的另一種價值——湘西從來不僅僅是文化標本,還是演進中的文化鮮活。
正如下灣遺址7800年前的水稻碳粒,正如老司城遺址石碑上的生態禁令。
開放敘事:每個觀眾都是文明的自解者
晚會現場發生了一幕未經設計、自然發生的互動場景:開場20分鐘,不少觀眾因未見到期待中的熱鬧表演而離場;后60分鐘,隨著沈從文的文字在細雨中流淌,留下的人逐漸沉浸其中,直至結束無人離去——有人爬上樹杈尋找更好的視角,有人倚著石級輕聲跟讀,這種“用腳投票”的選擇,揭示了湘西敘事的新可能——當舞臺邊界消失,當觀眾從被動的接受者變為主動的參與者,文化傳播便從單向灌輸轉向雙向共鳴。
舞臺上誦讀者一句“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臺下隨即響起輕輕的合誦聲,以及略嫌參差的同式口型;當雨絲略微加大時,樹杈上的觀看者左看右看,以極其輕微的動作挪向樹葉更密處,而不發出任何響聲——每一位留下的觀眾,都能在晚會的演繹中,觀照自己的生命。
克制敘事:讓技術成為詩意的防風罩
晚會中,AI 沈從文形象的呈現,堪稱技術 “克制運用” 的優秀范例。虛擬形象僅在晚會終章現身,一開口便是經典金句 “切莫辜負日頭”。這種對技術使用的節制態度,為湘西敘事的創新發展帶來了重要啟示。
在晚會后半段的《谷雨:指尖有星光》節目中,同樣體現出克制敘事的魅力。節目沒有采用夸張的文字、音效和畫面,去過度渲染一位盲者在追求成為普通人過程中所經歷的巨大痛苦,而是通過平靜的敘述、適時停頓的沉默,在靜默中構筑起直擊心靈的力量,讓觀眾不由自主地產生強烈的共情震撼,也更能理解她“倘若光明終將腐朽 / 就讓我們用破碎的指紋 / 種出 / 新的太陽”的決絕吶喊。
技術本身具有強大的力量,但在文化敘事中,它不應僅僅被用于制造視覺與聽覺的奇觀,更應成為守護文化詩意與內涵的屏障。這種“技術隱筆”的表達方式,在湘西民族舞劇《二十四時舞》中,亦有精彩呈現。
日常敘事:在細節中打撈文明的珍珠
晚會將鏡頭對準日常細節,恰似一束破曉之光,穿透宏大敘事的厚重帷幕,照亮湘西文化鮮為人知的肌理——谷雨用指尖緩緩撫摸盲文書本上的凸點,擺渡人輕盈地從船上躍至舞臺邊緣,虎耳草被誦讀者用詩意描繪——敘事的焦點從“奇觀”轉向“真實”。
當地中小學生誦讀《邊城少年給世界的詩箋》時,稚嫩而真誠的童音,傳遞出最純粹的肺腑之愛,也連接著人類文明的光芒,輕柔悠揚的背景音樂,宛如茶峒小學放學時,河街青石板上那歡快卻又悄然無聲的腳步回響;青年誦讀者選讀《莫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報國機會》時,舞臺上重現了 1937 年湘西民眾聽聞“嘉善阻擊戰”時的群情激憤,那種恨不能身替一吼的壓抑感憋屈感,直擊人心。
文學與現實、抽象與具象、審美與生活彼此糾纏映照的敘事策略,賦予湘西新的美感——正如閱讀活動贈送的“相‘閱’湘西”伴手禮,裝幀雅致的《湘行散記》沉淀著文學瑰寶,二兩特制酒鬼酒、紅綠兩泡優級黃金茶氤氳著地域風情,文明與生活的兩種“珍珠”,就這樣在現實中相伴相隨。
升維敘事:從物性叩問到文明熵減
當茶峒的雨絲穿越1934年與2025年的時空,這場晚會完成了湘西敘事的突破性升維,引發新的思辨——這或許是一場“減熵敘事”的重要實踐,其本質,就是對文明基點和人性原鄉的回歸。
比如我就在想,生長在湘西無數山谷溪流邊的鳶尾花,可不可以“素素地”成為一場音樂舞劇的主角?還有,非遺展示館里的儺面、五日制集市上的背簍、深山老水井邊的稻作乃至浮游在湘西山溪里的白條魚,有沒有資格成為一個個“根敘事”“物敘事”“俗敘事”的主體,被重構為音樂、舞蹈、圖像、文字、場景,來豐富我們的文學、文藝、文旅的產品和業態,來重置我們的固化認知?
——我覺得有。因為我發現,在“萬物有臉”的湘西苗畫上,那些被“幾何”過的眼耳鼻口,跟梵高式的扭曲,無比相似。
晚會雖已落幕,而湘西敘事的多元化時代,才剛剛開始——
不是用璀璨的燈火鋪滿夜空,而是讓每一顆星子,都能在自己的維度里,溫柔地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