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章
彈指一揮間,在湘西已經24年,走過的路程,經歷的愛恨,多半已經深埋于記憶的汪洋大海,倒是曾經用文字書寫的這些東西,依然鏗鏘有力地把過往定格在那里,這或許就是文字的力量。我把這本散文集的書名定為《湘西足履》,便是想要用這本書記下我曾在這片土地上行走的足跡。這很重要,因為,這二十幾年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年華,熾熱的愛、奔騰的心、美好的青春,一切恍然如夢。人到中年,感覺什么都在走下坡路,越來越有蘇東坡“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的悲涼。這不是矯情,或許是寫作者對時間、生命的敏感更甚于常人一些。
湘西,在世人眼里,是一個地名,也是一個神秘的文化符號,人所皆知,也人所未知。百年前,湘西在世人的眼里,是蠻荒、“不受王化”之地。湘西的落洞花女、放蠱巫娘和趕尸匠更增添了其神秘和詭異的色彩。半個多世紀前,湘西在世人的印象里,則是“中國盲腸”和“土匪窩”。記得高中畢業那年,我要報考吉首大學,幾個親戚特意跑來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來湘西。可見,湘西曾被世人誤解之深。好在,當年,年少的我,因為沉浸在沈從文先生的小說世界里,早已被湘西這“世外桃源”所迷醉。來湘西讀書四年,且留在了湘西。如今,湘西于我而言,已成為情感深處的“第二故鄉”。在湘西的這些年,一直不停歇地在這片土地上行走。特別在當記者的那幾年,在《團結報》時任社長劉世樹先生的主導下,我和報社的同仁們一起,策劃或參與了“尋找湘西古村落”“走進鳳凰區域性防御體系”“對話名家”“浦市尋夢”“神秘湘西 文化尋根”等一系列文化報道。一次次風塵仆仆的行走,帶著對湘西文化的熱愛,帶著文化尋根的自覺,更帶著一種想改變世人對湘西誤解的強烈情緒,我們跋山涉水,與湘西風景相遇,與湘西文化碰撞,一篇篇湘西文化題材的散文作品便在這些行走過程中應運而生。這些文字,記錄的湘西,既是一個美得令人心痛的地方,也是一個能讓民族驕傲,給人榮耀,能讓世人向往和敬重的神奇之地。所以,《湘西足履》這本散文集于我而言是對自己生命過往的一次回眸,更是對湘西這片土地的深情致敬。我想,大家讀到書中湘西的長河、古鎮,以及這里的風物、人情,必然會增添對湘西的好感與向往,這便是對我這個湘西書寫者最大的褒獎。
寫作是一份艱難的事業。于我而言,寫作的最大困境就在于——明明知道目標就豎在那里,卻永遠無法抵達。本質上,缺少生命的焠練,便永遠無法寫出生命的真諦。拿散文寫作來說,散文其實很難寫,特別是書寫文化題材的散文,如果文史材料用得過多,易成“文史體”;只停留在所見所聞,又會陷入“文旅體”;過于高高在上、裝腔作勢,一不小心成了“說教體”;太注重辭藻的流暢和結構邏輯的穩當,不覺間成了“作協體”。其實,真正的好散文應該有真誠的寫作態度,應該遵循大道至簡的規律,應該有充融的文學性和創造力,應該張揚生命的獨特體驗,應該傳達對世界的深刻認知……這些對于散文寫作的理解,我在《湘西足履》這部作品里做了諸多嘗試與探索,但總體而言,遠沒達到自己的目標。或許,這是每一個寫作者不得不面對的缺憾。我們的寫作,和我們的行走一樣,永遠沒有終點,只有前進,只能向前。《論語》有言:“往者不諫,來者可追”。誠然,《湘西足履》便是過往,我更渴望在寫作上有一個嶄新的自己。
感謝張建永、龔曙光、蔡測海、劉年這四位我尊敬的師長為本書撰寫推薦語,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鼓勵。感謝老師田茂軍先生,交往二十多年,已成師友,更為親人,他在序言中“毫不吝嗇”的褒揚,顯然帶著濃濃的情分。人之一生,為人處世,都在修煉與成長,個人的缺陷、人性的弱點,都讓人難以盡善盡美,前輩的包容與鼓舞,卻是實打實的人間溫暖。
特別邀請了青年畫家劉云帆為我的散文集作封面畫,青年書法家田一鑠題寫書名,青年書法家陳建平刻印,青年畫家彭奎華作插圖,青年書法家陳振華題字,好友彭順昌攝影,他們都是湘西文藝界的才俊,他們的作品為這本書增添了湘西元素,更見證了我們在湘西的情誼,在此一并致謝。
特別要感謝我的高中同學鄧華,他為我這本書的出版奔走出力,令我感動。年少的時候,鄧華也是一位狂熱的文學愛好者,還曾獲得兩屆全國新概念作文競賽一等獎,是一位頗具潛質的青年作家。回想二十年前,我們剛剛大學畢業,他跑到湘西,和我一起徒步,行走湘西,我們到了花垣縣茶峒鎮,那是沈從文先生小說《邊城》的原型地,三省交界處,清水江碧波蕩漾,我們在河中暢游,沉醉于大自然的懷抱。在吉首市德夯景區的天問臺,我們爬上峰頂,兩個懵懂少年對著崇山峻嶺和漫山迷霧高聲呼喊,仿佛與天對話。我們走過幾個縣市,最后,口袋里的錢用完了,我們只好坐火車逃票回家。多年過去,這些美好記憶和青春年華,或許一去不復返了——生命就是這般殘酷!如今,鄧華已走向經商的道路,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而我們也已人到中年。這本《湘西足履》里,或許就有我們一起行走過的路,一起在星空下互訴的衷腸,一起尋找過的“翠翠”,一起做過的文學夢,這的確是對逝去美好的一個溫暖的慰藉!
宋人劉克莊在他的詞作中寫道:“少年自負凌云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他對人生的書寫簡直殘酷、真實到了極致,讓人不忍卒讀。
更愿意相信:生命不息,行走不止。
是的,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走下去,好好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