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文玉
“文章的文章是不一般的文章。”這是筆者與歐陽文章共事時,不時與記者交流的一句“笑談”。話出有據,源于他在各個新聞現場的不停奔赴,各種策劃會上的獨到思維,各類新聞作品的質量被眾口證實。
歐陽文章考入團結報社工作那時,我從行政部門轉型到新聞單位工作不久,我們算是同向奔赴。有吉首大學漢語言文學的專業“底色”,有省示范性高中語文把關教師的從業經歷,他能快速適應環境、轉變角色,且轉得“十分搶眼”。他對新聞事業的赤誠與執著,如燃燒的火焰,從未熄滅;他對新聞線索的敏銳捕捉,似靈動的獵手,總能一擊即中;他扎實的文字功底,筆走龍蛇般的駕馭能力,總能將平凡的故事描繪得精彩絕倫,將那些僵硬的碎石片瓦“復活”。
2014年,為深刻剖析永龍界片區、呂洞山片區、臘爾山片區、紅土壤片區等四大片區的貧困現狀、原因和解困對策,報社策劃開展“中高海拔貧困片區行”采訪活動。歐陽文章和我同組。我們一道深入土家苗寨,翻山越嶺,涉水過河。其間,他獨立思考,積極建議,撰寫的如《扶不起的阿斗?》《興隆場何以更興隆?》《老洞何時再洞開?》 《“紅蘿卜”能不能再“透明”一點?》等等一篇篇沾泥土、冒熱氣、有深度的通訊報道,激起了陣陣漣漪。活動結束,筆者以《蒼山足跡——析〈團結報〉中高海拔貧困片區行的新聞報道風范》為題,淺談了報道體會。為把“尋找湘西古村落”“走進鳳凰區域性防御體系”“尋夢浦市”“神秘湘西文化尋根”“對話名家”等文化采訪活動報道好,他自費購買有關湘西史料類、民俗文化類書籍,賦閑時細嚼慢咽,說是要“彌補所缺,充盈腦力”。文化散文集《湘西足履》收集的一些文章,就是他作為記者時書寫的。
《湘西足履》這本書,見證了這位在湘西生活20多年“異鄉人”的一種情愫。他將湘西的山嵐霧靄、風土人情,一點點地釀成了心中的蜜。咀嚼《湘西足履》,那熟悉與陌生交織的感覺撲面而來。熟悉的是,字里行間流淌著文章獨有的文字韻味:清新如山間清泉,質樸似田野沃土,靈動若林間飛鳥;陌生的是,這片充滿神秘色彩的土地,在他的筆下煥發出別樣的生機,牽引著一批生于茲長于茲的湘西人,也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湘西,早已不再只是歐陽文章生活的地方,而是深深烙印在他生命里的“第二故鄉”。這些年來,他帶著對湘西文化的熱愛,帶著一種想改變世人對湘西誤解的強烈情緒,與湘西風景相遇,與湘西文化碰撞,一直不停歇地在這片大地上行走。他以一個“外來者”卻又似“歸人”的獨特視角書寫湘西,讓人們能客觀地“審視”湘西。《湘西足履》便是他用文字編織而成獻給湘西最深情的情書。透過書中五扇不同的“窗欞”,湘西的千姿百態、萬種風情,如一幅幅精美的畫卷,在讀者眼前徐徐展開。
在山水的褶皺里觸摸文明的體溫。歐陽文章筆下的沅水,不是地理意義上的河流,而是一條流淌著千年文脈的時光之河。他在《沅水聽濤》中感嘆:“人生就像一條河,我們可能無法改變河流的起源,也無法確定河流的終點,但人類對于生命源頭的追溯與探索,對遠古祖先的回望與致敬,卻永不會停止!”在《巍巍南長城》中,對苗疆邊墻的探尋,沒有止步于南長城的雄偉,而是蹲在殘垣斷壁前,用手指丈量城磚的厚度——那是戍邊士兵在月光里刻下的鄉愁,也是苗民在城墻下播種的希望,滿是對歷史褶皺的敬畏。
在現代與傳統的裂縫里追尋時光的守望者。歐陽文章寫古鎮,總是帶著一種對古鎮肌理的細膩觀察。對茶峒的三次探訪,構成了他理解湘西的三重境界。在老渡口,仿佛看到了翠翠那靈動的身影,而那個純真善良的少女,早已成為茶峒永恒的象征。他在《遙遠的路程——從沈從文故居到沈從文墓地》里寫到:“皈依山水,塵埃落定,落定是一種生命的終結,然而,塵土之中又可以長出新的生命。”“帶著虔誠,一路走來,從他的故居到他的墓地,仿佛走過了他一生的風景,仿佛走過了一個多世紀般遙遠的路程。”
在空心化的陣痛里守護土地的誓言。歐陽文章筆下的那些古老村莊,宛如一首寧靜悠遠的田園牧歌,展現了湘西鄉村的質樸與寧靜,也揭示了在時代浪潮沖擊下,鄉村發展面臨的挑戰與堅守。《日暮亭子關》里寫到:“歷經興衰,如今,亭子關只剩下一片廢墟。或許,在李祖興的內心深處,祖祖輩輩在這座屯堡里血雨腥風的掙扎歲月已化成了一片廢墟……”他在《夯吉苗寨:一顆遺落在峽谷里的珍珠》中寫到:“我默默地想,在這個任何堅固的東西都可被摧毀的年代,這顆珍珠卻依然如此完好地在山谷里閃爍,不腐,不朽,真是讓世人驚嘆。”
在舌尖與指尖的共舞里破解文化的密碼。在《舌尖上的湘西》中,歐陽文章用白描的手法記錄酸魚的制作過程:“阿婆手法麻利,肥魚在她手下乖乖就范,剖肚,去鱗,挑出內臟。阿婆把魚一條條放進比她年紀還大的壇子,再撒上一些辣椒粉,然后加生姜、大蒜、香料,拌勻。”“一個月后,一種叫‘酸’的味道就此生成。”這種對細節的精準捕捉,本質上是對湘西人生活智慧的致敬。那充滿原始野性的毛古斯舞,“歌接遠古之音,舞抵癲狂之美”,他用生動的文字,將舞者的動作、表情描繪得栩栩如生,讓我們看到了土家族先民在遠古時代與自然奮力抗爭、頑強求存的場景。“與其說是一場歌舞,不如說是一個古老民族與天、地、神、祖的一次虔誠對話。”他關于湘西酒事、酒類、酒飲的敘事表達,一種置身美境品美酒那奇妙而飄逸的感覺瞬間生成。
在情感的紐帶里打撈人性的微光。在《我與孫健忠老師的三面之緣》中,歐陽文章把孫老抱病給“名家訪談”欄目題字、孫老與酒鬼酒的情懷娓娓道來,其訪談專題文章《孫健忠:我欠湘西一筆賬終于還了》,寫出了心中對湘西老一輩文化名人的愛與敬意:“想起和這位老人曾有過的三面之緣,我不禁潸然淚下。”在《老屋》里感嘆:“看著屋檐下那些橫躺著的老屋的尸骨,想想奶奶所講的關于老屋的舊事,我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總感覺失去了什么。”《別劉年》在文字中流淌他與詩人的友誼,也是對湘西文學傳承的深情回望。其實,對于這位“黝黑、壯實、背微駝,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感覺就像一個舊式農民”的詩人,歐陽文章就不曾與他“別過”。
以翔實史料“幫襯”的文化散文集《湘西足履》,留下了作者步履丈量湘西的時代印記。其在藝術表達上,將敘事、抒情、議論三者融合,示范了一種文化書寫的范式——既有學術的嚴謹,又不失文學的感染力;既保持觀察的距離,又具備共情的溫度,是一部作者對湘西的愛與文化追尋的心靈之作,為人們打開了對湘西文化認知的又一扇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