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清彰
當新榨的菜籽油香飄滿苗鄉山寨時,一年一度的吃新節便到了。
吃新,顧名思義就是吃新出的新鮮食物。不過,吃新在苗語里另有含義,苗語稱“吃新”為“農先”,翻譯過來有兩種解釋,一為吃新,二為吃油,結合起來就是吃新油。吃什么新油?吃莊稼地里剛收割的油菜籽榨出的新油。為慶祝吃新油,苗族先人設了一個專門的節日,吃新節由此而來。
此時,雨水不計成本地下,太陽不知疲倦地照,莊稼瘋狂地長。五月豆成群結隊掛滿枝頭,豆藤不得不緊緊纏繞撐桿防止滑落。黃瓜由下而上層層吊在瓜藤上,辣子爭先恐后鉆出來,豌豆密密麻麻躺在綠叢中,茄子、醬瓜、南瓜、絲瓜也迫不及待地展示迷人風采。
為了這個節日,苗族人從上個秋天就開始準備了。那時,秋收剛過,莊稼地里空空蕩蕩,苗族人提鋤頭上山,扛犁耙下田,把土挖個稀巴爛,把田犁個底朝天。然后,把土薅平,把泥耙細,開廂起壟,挖溝撩壕。接著,用薅鋤在廂土上掏小窩,行對行,列對列,整整齊齊。最后,把油菜種子撒到一個個小窩里,澆水施肥,油菜就種了下去。整個秋冬,苗族人把大量精力花在油菜地里。
和風細雨送來了春天,也迎來了苗族人的忙碌季。當苗族人忙著把瓜果蔬菜種進地里,油菜花就在苗鄉大地排山倒海地鋪開了。此時的苗鄉,如同涂了一層厚厚的金粉,黃得無邊,黃得耀眼,黃得蜂飛蝶舞,黃得城里人成群結隊前來賞花拍照。此時的苗鄉,又好似灑了一遍香水,濃濃的稠稠的純純的鮮鮮的香味,氤氳不散,潤心沁脾,令人神清氣爽。
等油菜花悄悄走了,跟著油菜花走的,還有漫山遍野的金黃和無處不在的花香。而數不清的綠色細針乘機鉆出枝條,遇風見長,一天一個樣,直至長成小拇指般大小,中指左右長短的菜莢,才褪去青綠,披上枯黃,等待苗族人來采收。
開鐮時,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苗族人手持鐮刀,三五天工夫,一望無邊擠擠搡搡的油菜全部躺在田地里曬太陽。曬至菜莢一碰就碎的程度,苗族人取來曬簟鋪在地上,放入砧板,抱起干枯的油菜置于砧板上,手持木棒敲打,菜莢破碎,油菜籽如揚沙一般落入曬簟。之后,苗族人將菜籽運回來,過風車,曬太陽,直到干干爽爽才送進油坊。
這時油坊也熱鬧起來了。油匠師傅把油菜籽倒進大鍋,點燃大灶,拿起大鏟,把油菜籽炒到十里飄香后,倒入碾槽碾成粉末,再將粉末撮進蒸籠烘成黏粉,爾后把黏粉倒入鋪在圓形鐵箍的稻草里,包好,再用另一只鐵箍扎緊,做成粉餅。待七八十個粉餅做出來了,油匠師傅把粉餅豎起來,一個貼一個放進油榨,實在放不下時,打入楔子。
一切就緒,三個油匠師傅赤膊上陣,掄起一根十來米長的吊在房梁下的油槌,一個在前控制方向,一個居中使勁發力,一個殿后掌槌壓槌。前飄,后蕩,積力蓄勢,爾后一擊,槌頭精準撞在楔子上,“咚”的一聲,驚心動魄,撼山震谷。撞一下,楔子入一分,粉餅擠一絲。再撞一下,楔子又入一分,粉餅再擠一絲。如此反復,楔子不斷深入,粉餅被擠出油,直至楔子紋絲不動,粉餅油盡粉枯。現在,人們改用榨油機榨油,雖省時省力,但總覺少了點味兒。煙熏火燎的老油坊,反倒讓人念念不忘。
新菜油出來了,吃新節到了。苗寨里的人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農活,全力準備吃新所需的食物。嫩瓜嫩豆必不可少,李子枇杷剛好下樹,如果再打一壺酒,割兩斤肉,節日的氛圍就出來了。不過,這不是重點,新菜油炸油香粑才是吃新節的重頭戲,誰家的油香粑炸得最亮色最香濃最可口,意味著誰家的吃新節過得最好。
為把油香粑炸得人人稱贊,個個愛吃,各家各戶暗中較勁。首先是用料,選最新鮮的最優質的黃豆、大米,再根據多年的經驗進行配比,油自是新榨的菜油,水當然是清澈的山泉。再就是磨漿,將泡好的黃豆、大米用磨子磨,磨出的豆米漿汁越細越稠越好。接著是往漿汁里加料,喜咸的加鹽,愛辣的加辣,還有加香蔥、香菜來提香增味。小小油香粑,講究可不少。
黃澄澄香噴噴的油香粑出鍋不久,熱氣未散之前是吃油香粑的黃金時間。此時的油香粑,外焦皮脆內軟糯,一嚼就碎,豆香米香新油香,入口生香。站在鍋邊的小孩,口水快要流出來了,油香粑一出鍋,就迫不及待夾入口中,一邊燙得哇哇大叫,一邊咀嚼停不下來,看得長輩們哈哈大笑,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快樂來自分享,分享帶來快樂。各家各戶把炸好的油香粑端出來,給各家各戶送去。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你夸我的,我夸你的,整個寨子其樂融融,親如一家,男女老少喜笑顏開,猶如過年。
五黃六月,以前這時家家戶戶存糧見底,新糧未出,經常鬧饑荒。苗族先人們決定在芒種后的第一天舉辦吃新節。芒種,忙種,吃新節以吃為題,鼓勵人們吃飽喝好后,以積極樂觀的心態,投入更忙碌的插秧薅草,投入忙碌的農業生產;同時表明,饑荒不可怕,困難無所懼,只要信心足,天塹變通途。
如今,遠徙的苗族人把吃新節帶到四面八方,有的地方出新米時吃新,有的地方出新菜時吃新,還有的地方家禽家畜出欄時吃新。
不同的吃新,相同的寓意。吃新,吃的是勞動成果,吃的是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