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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勇

我承認

是撈車河的石頭磕傷了我的眼睛

淚水渾濁

在蒼涼的面頰上蜿蜒

啪嗒一聲

當淚珠摔在圓潤的鵝卵石上

河灘上的石頭一齊打開肺葉

擁有了呼吸與心音

龍亭橋大廈鱗鱗

惹巴沖宮鑼鼓聲聲

惹巴拉是土家第一寨

也是民族建筑活態博物館

河邊的拉拉渡、油榨坊、水碾房

在河霧中醒過來

我卸下疲憊

躺進羊水般體溫的河床

與一條河流親昵

夢中，撈車河水漫過沙灘

一寸寸吻上肌膚

天空閃過白鶴之光

我沉浸在巨大的安慰中

愉快地

和發白的石頭、發青的蒹葭對話

直到夜色降臨

我的靈魂仍舊緊緊地依附著

這片著錦的土地

這條清瘦的河流

這個遺世的村莊

我是撈車河畔那棵古麻柳樹上

飄落的一粒種子

一字排開的老樹桿上

覆生著層層疊疊的綠苔和青蕨

我愿意和每株古樹每片葉子

相親相愛

在軀干縱深的褶皺里認祖歸宗

鄉愁是你枝葉間

款款而垂的柔荑花序的輕擺

兒時以為的綠毛蟲

歸來卻是母親捻了千百遍的串珠

我承認和故土的疏離

已難從語言服飾找到自己的根

然而，西蘭卡普還在機杼之上

傳說中的鳥語愁腸百結

我依然迷戀轉角樓的淳樸風情

歸來還是沖天樓上的那個少年

回眸屋檐下斑駁的舢板

上洗車下隆頭的那個艄公船夫

是我販運桐油、鹽巴、布匹的老祖父

在歷史長河波浪里

依然歌謠裊裊，身影渺渺

太陽鳥的喙

啄破董補山

我如愿沐浴在——

惹巴拉的翠林中

撈車河的清流里

成群的母鴨抖翅下水

吞一枚太陽產一枚卵

我對著太陽，像蛻殼的螃蟹

卸下了縱橫四海的螯鉗

在原鄉的溪河里作最完美的溶解

終是凝成赤子的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