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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露坡一角——灣里人家 向擁軍 攝

劉朝玲

霧露坡坐落在瀘溪縣東南端辰溪、瀘溪、麻陽三縣交界的深山叢林中。《湖南省瀘溪地名錄》一書，如此介紹這個村名：山坡常有大霧，原名霧露坡，方言稱霧為“罩子”，故又名罩子坡。村名告訴人們，這個村有兩個特點：住在山坡上；常年有大霧。這就是我的故園，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一九六三年冬，我離開霧露坡，從警從政，至今已走過六十個春秋。然而無論走到哪里，故園永遠記掛在我的心中。

霧露坡村由臺上、灣里、尖栗山等由南向北排列的三個小寨子組成，居住著黃、劉二姓。黃姓一支，清嘉慶后遷入，住在臺上，稱臺人家或臺上黃家人。劉姓兩支，其中一支清嘉慶后與黃姓同時段遷入，住在灣里，稱灣人家或灣里劉家人；另一支劉姓來得最早，明末清初遷入，住尖栗山，稱尖栗山劉家人。

霧露坡的山坡，由圍繞村寨的一處圓形臺地和七座小山坡組成，稱之為七星伴月。這圓形臺地在村子的東面，名叫月坳，臺地的平臺叫月坳上。七座小山坡，自南、西、北三面圍繞臺地，分別名欒腦坡、雷打坡、叢樹坡、金盆坡、對門坡、花椒坡、歇馬坡。

霧露坡村的上方全是油茶林和松樹林。在茶松林中還夾生著一些板栗樹、柏子樹、枇杷樹、檀木樹、椿木樹、杏子樹、桃子樹、楓香樹等。小時候我看見山坡上長有百余株七八層樓高、三四個人圍抱的高大楓香樹，至少有兩百年以上樹齡。山林里還生長有各種花草和蟲鳥。小時候我經(jīng)常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在這山里放牛、割草、抽筍、捉鳥、找樅菌、撿板栗……霧露坡村子的下方是一灣農(nóng)田。山坡的坡腳有幾處清涼的山泉，既干凈又旺盛，除供村民生活用水外，還滋潤這里的農(nóng)田。山泉混合雨水經(jīng)村外的正沖垅流入茶溪，轉(zhuǎn)道麻陽、辰溪注入沅江。正沖垅的正垅從兩岔口至獅子坎有十余丘垅田梯次而下。落差小的一二米，落差大的十余米。每丘垅田都有大小、深淺不等的月口凼，淺的不足一米，深的二三米。這些水凼和垅田下面的小溪有魚蝦、泥鰍、黃鱔等。小時候，每逢夏天我便與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到田凼和溪里解涼、摸魚、撈蝦、捉黃鱔、盤泥鰍，樂此不疲。我至今還經(jīng)常回憶起小時候趕山、玩水的這些趣事，曾作十首七絕《童年憶舊》，追憶往昔。現(xiàn)抄錄三首如下：

牧 牛

帶露微風(fēng)拂嫩鮮，黑牤搖尾嚼悠閑。

新書一卷松蔭下，未覺何時日滿山。

割 草

邀童結(jié)伴唱相和，音繞春山四面坡。

嫩葉入筐留稚韻，一挑青草一挑歌。

撿板栗

一夜秋風(fēng)帶雨澆，開花板栗子全拋。

兒童不待天明起，山野黃金撿幾包。

霧露坡一帶屬沅江水系的五溪深處。早在距今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這里就有了人類的文化活動。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在霧露坡下面正沖垅隘口右邊的山坳處，挖出一孔用厚磚塊封砌的瑤人墓葬。此前當(dāng)?shù)乩陷吶嗽谏嚼锿诓枇謺r也曾挖出過瑤人墳。據(jù)傳古時霧露坡一帶是瑤人的發(fā)祥地之一。這里曾是瑤人的美好家園，后來由于歷史的原因居住在這一帶的瑤人被迫西遷。而從江西遷來的漢人慢慢填補了這一帶居家的空白地段。最先遷入霧露坡的漢人是現(xiàn)居住在尖栗山的劉姓先祖。他們剛遷入時，并不是住在尖栗山，而是住在月坳上最中間地段。那兒是霧露坡一帶一塊最開闊向陽，不受濕氣侵?jǐn)_適宜居家的好地方。那么他們?yōu)槭裁春髞硪w到陡峭的尖栗山去居住呢？在這里有一段十分悲慘的故事。

清乾嘉年間，湘西發(fā)生苗民起義。居住在月坳上的劉姓先民雖是漢族，但他們中有人在貴州苗區(qū)做磚瓦，也參與了起義。清廷鎮(zhèn)壓義軍的一支人馬得知此事，便前往屠村。清軍進村時，村里大部分人外出，只有一些老人、小孩和兩個青年病人在家。這些在家的人一個也沒有幸免于難。他們被殺害后，就地埋葬在村子里。一座熱鬧的村落就這樣變成了一處陰森的墳場。

清軍在村里殺人時，鬧得雞飛狗跳。一只山雞從月坳上起飛，一直飛過田垅，落到尖栗山一棵大刺樹上。月坳上幸存的劉姓先祖，認(rèn)為這是神靈指引去處，于是就從月坳上搬到尖栗山居住。把那棵大刺樹供作神樹。從此尖栗山變成了村寨。又過了一些年，從江西輾轉(zhuǎn)遷到石榴坪的另一支劉姓人家和一支黃姓人家差不多同時段從石榴坪遷來霧露坡的灣里和臺上安家。至此，霧露坡村寨的大格局基本形成。

霧露坡，民國時屬瀘溪縣愛安鄉(xiāng)第七保霧露坡甲，新中國建立時屬瀘溪縣第五區(qū)覃木陽鄉(xiāng)罩子坡村；公社化時屬瀘溪縣達嵐公社八一大隊罩子坡生產(chǎn)隊，現(xiàn)在屬瀘溪縣達嵐鎮(zhèn)覃木陽村罩子坡村民小組。霧露坡民國時只有十來戶，不足百口人；新中國建立時二十來戶，百余口人；現(xiàn)在有近七十戶，三百三十余口人。

霧露坡地處高寒山區(qū)，開門見山，山多田少。新中國成立前，這里的人們十分貧窮。全村只有一棟磚瓦房，不足十棟破舊木房，其余是茅屋。大多數(shù)家庭田土收成不足半年口糧。那時，人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遭受土匪的燒殺搶掠和官府的苛捐雜稅，抓丁派款，真是苦不堪言。

村里過去大多數(shù)人是文盲，少數(shù)人初識字。他們?yōu)樯嬎龋械耐獬鎏踊囊垼挥械纳腺F州做瓦謀生；留在村里的賣柴、挖葛度日。土改時霧露坡的窮苦農(nóng)民從外村地主那里分來田土，從此翻身做主人。但因這里生產(chǎn)條件太差，仍然處于貧困線上，吃國家統(tǒng)銷糧。

霧露坡過去雖然貧窮閉塞，但歷來鄉(xiāng)風(fēng)純樸，鄰里團結(jié)，一家有事，眾人幫援。在我的記憶中，村里沒有發(fā)生過大的爭吵事件，更無打架斗毆惡行。與臨近村子也是友好往來。黃、劉二姓無論誰家有喜事，全村家家戶戶上門祝賀；誰家有白事，全村家家戶戶上門憑吊；誰家有病痛，鄰里間都要上門問候。我出版的《人生箴歌》一書中關(guān)于如何處理好親友關(guān)系、鄰里關(guān)系、家庭成員關(guān)系等章節(jié)的基本素材和典型事例都是來自于故園。

霧露坡和全國各地的小山村一樣，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歷了土地改革、合作化、公社化、過苦日子、農(nóng)村社教、農(nóng)村經(jīng)濟體制改革、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到戶、扶貧攻堅、精準(zhǔn)扶貧，逐步走上了富裕道路。

又過去二十二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前夕，霧露坡摘掉了貧困村的帽子。

故園是游子的根脈。無論游子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故園是銘刻在游子腦海中深深的印記，永遠也不會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