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王愛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
唐慶吉
在湘西的山水之間,龍山這片土地孕育著獨特的文化與故事,而王愛便是從這里走出的一位作家,她的《人間鹽粒》如同一幅細膩的畫卷,展現著湘西的風土人情與生活百態。
王愛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的湘西龍山縣桂塘壩古道溪,身為土家族女子的她,在龍山縣城低調地生活著。她不善與人交往,卻在讀書與寫作中尋得心靈的慰藉,筑起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
初次與王愛相遇是在2024年6月18日的新書交流會上,后來把我和她連接起來的是緣于她的《人間鹽粒》的出版。
我是個教書的,有時也自詡讀書人,但自從走上講臺,除了教育教學方面的書,我的書柜里其他的書似乎很少。但王愛的《人間鹽粒》一出版,就很快來到了我的辦公桌上。這本書我看得很慢,也不連續,最先閱讀《母思阿巴》和《水井灣預言》,是在手機屏幕上逐字逐句讀的。兩篇文章都散發出一種濃厚的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氣息,讓我找到了一個小孔,從湘西的現實世界進入到了一個神秘而充滿想象的世界。
這是一次非常有意思的閱讀經歷。雖然閱讀的過程并不輕松,但其中所蘊含的豐富情感和深刻思考卻讓我收獲滿滿,心生感動。這兩篇文章的閱讀體驗,讓我對中外文學的多樣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也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中國文化博大的胸襟和吸納能力。
在閱讀《湘西花兒》這一篇后,我甚至有些舍不得讀其他的篇章了。我需要留出一些時間和空間,以便更好地回味和體驗這份獨特的情感。這朵“花兒”如此美妙,如果不仔細端詳,不深入品味,那么我將無法對得起她所給予的這份美好。我反復地、認真地品味這篇《湘西花兒》,目的唯二,想讓湘西花兒不止于在我心中綻放,還想讓她慢慢發酵成一杯醇香的花兒酒。
《販賣好消息的人》把在人們心里重要又低微的算命先生,寫成了一個鄰居般的存在。在湘西,算命先生是一個客觀而又神秘的存在,至今在小縣城的某一處,仍然每天都還坐著幾位雙目空洞,面無表情,好似看透了世間一切的盲人,或在等待顧客,或在給人指點迷津。讀《販賣好消息的人》,讓我從似瞎非瞎的白二身上知道,任何一個領域或世界都是值得并應該探索的。
在讀《人間鹽粒》一文給我的感受是:真讓人心痛。鹽不是咸的嗎?怎么品嘗這粒鹽時讓人感覺那么苦澀呢?苦得讓人心痛,苦得讓人落淚。
湘西農村確實有不少如美竹和其丈夫堂嫂般的存在,看似荒唐,卻又是不容回避的真實。美竹本來就是個弱女子,沒有來由地時時被半瘋不瘋的堂嫂襲擊,以至在每一個路口,都戰戰兢兢,偷偷摸摸。甚至連堂嫂的丈夫都因忍受不了折磨而不告而別。
這種苦旁人替她著急萬分,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她被欺負,被瘋子欺負,也被婆婆大姑子欺負。因營養不良而顯得腦袋很大的、聰慧的小女孩二樂被淹死,讓我發梢都有苦澀之感。
湘西雖是山區,水塘卻幾乎無處不在,在小河、水塘里淹死的小孩子幾乎每年都有,為什么二樂的死那么讓人心悸心痛呢?
文字是有生命的,而生命力的強弱是作者賦予的,王愛在《人間鹽粒》中讓自己的文字有了活潑潑的生命力,也正因為這活潑潑的生命力,讓二樂這樣每年都可能發生的事,顯得特別凄慘,凄慘到見慣了人間生死的八十歲老太太,都不忍心看被水泡白的那個微小而珍貴、只給人間留些許咸味的小女孩。
《水上光明》中的波眼盲心明,竟能靠著一身捕魚的本領養活一家人,驚嘆佩服之余,讓我想起那位在酉水上討生活的漁民——父親口中的二公公,眾人眼中的“二瞎子”。父親要求我們稱呼他時,必須將“瞎子”兩字去掉。“瞎子眼盲,心中明亮”這句話就是為二公公和波們量身定做的。他們的眼睛無法捕捉到世間的萬千色彩,但內心卻比視力健全的人明亮、透徹。
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二公公駕著漁船,與波一樣總能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面對。生活的酸甜苦辣,人生的起伏跌宕,都在他們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2013年6月的一個晚上,王愛家被一場無名大火燒得精光,陪伴自己成長的物件和記錄自己成長的書籍、日記、手稿、照片、信件……全隨火光而去,這大概是引發王愛創作《來歷不明的生活》的最初由頭。
我對這篇文章的評價是:寫得太好了。但這篇文章的代價也太大了,不僅僅是燒掉了一幢藉以遮風蔽雨的老屋,還有王愛自出生以來遭遇的一場重大精神危機。先說說我讀到的這篇文章技法上的高妙。
開頭看似不經意的鋪墊,回過頭再去體會,竟發現看似閑筆的一段話,如人身體的某一部分,割掉就會成為一個殘疾。還有對蟲豸執著地爬行,對木頭想借蟲豸找回前世記憶的描寫,均震撼人心,與號為白石道人的姜夔所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有異曲同工之高妙。
說這篇文章寫得好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一種胸口被猛烈錘擊的力量。一個民族沒有歷史,就是一群漂流的浮萍;一個人沒了過去或喪失了記憶,無異于一具行尸走肉。對古道溪王姓人家沒有家譜的說法,我是懷疑的,畢竟那是一群那么愛讀書的人,我將這樣的敘述看作是王愛為表達心中所想,而編造的一個善意謊言。
讀這篇不長的文章時,我腦子里反復出現花垣作家吳國恩說的一句話:我是把《人間鹽粒》當作我的教科書來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