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張謹
對林時九先生最早的認知,是20世紀80年代的一些記憶。
他的書法作品懸掛在很多朋友的客廳與書房之中,有行書、有篆書。他的行書行云流水,篆書基本看不懂,靠猜,幸好在落款之處都寫有釋文,不欺負人。內容大多是唐詩宋詞與名言警句,書法作品裝點了房間,也凈化了靈魂。
20世紀90年代,我開始關注酉水,查閱了《酉水考略》等湘西文化方面的書籍,在很多書中,有林時九對湘西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商周時期的考古發掘報告的記載。后來才知道他曾任湘西州博物館館長、文物工作隊隊長。他參與了湘西及周邊地區許多重大的考古發掘,在文物研究過程中,也研究青銅器上面的銘文。研究過程中,他把龜甲上的甲骨文、青銅器上的篆書引入書法之中,將遠古先民刀刻的勁道通過柔軟毛筆展現出來。刻刀的硬與毛筆的軟,竟能在書法中實現和諧統一。他是一名優秀的考古專家,把繁重的考古工作與書法研究結合,成就了事業中另一番風景。
我有個朋友叫龍章二,喜歡篆刻、書法、繪畫、雕塑,當然更喜歡喝酒,酒后愛吹牛,當年一瓶一斤白酒一口干,總給人瘋瘋癲癲的感覺。他在州電影公司宿舍租房住,居住在州文研所宿舍、時任湘西州書法家協會主席的林時九經常走過馬路到他蝸居中噓寒問暖,一起討論書法。作為前輩,林時九給予年輕人很多理解與包容,即便像章二這樣的“酒癲子”,也得到過他的很多指點與幫助。前幾天章二打電話給我,說他戒酒了,鬼才相信!
后來因工作關系采訪林時九先生,他說話不溫不火,輕言細語,將一切優美與沉重的故事緩緩道來。我的朋友們也請他題寫了不少字,比如考察峒河時題寫的“峒河源”,如今雕刻在花垣縣雅酉鎮坡腳村比柳洞口的石壁上,三個鮮紅大字各有一米見方。早年,他給《團結報》兄弟河欄目題寫欄目名,2021年《團結報》文旅周刊創刊,八十多歲的老人一口氣寫了三幅“文旅周刊”供我們選用。
開酒店的、辦公司的、經營餐館的,都喜歡慕名而來請林老題寫招牌。他總是讓朋友們開心而來,盡興而歸。一次采訪結束后,他給我題寫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行書斗方。一名書法家的作品能夠深入到老百姓與日常生活中去,才是接地氣,才是“藝術為人民服務”。
有次我們在鳳凰小聚,眾人討論國家大事時也議論身邊現象。他卻安安靜靜吃飯,不慌不忙品茶,真正做到背后不議人過,人前不談己功。身邊一些朋友都有這種高貴品格。有實力的人,無須炫耀,更無須東家長西家短。
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的20余年間,林時九陸續給湘西州博物館捐贈諸多家傳收藏,包括明清古字畫、碑帖拓片、古籍善本、玉器文玩等,共計172件(套)。有愛的人,才能獻血、捐物、獻收藏,甚至為國捐軀。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卻錙銖必較。
新中國成立以來,一批青年才俊從天南海北支援建設,文化工作者如林時九、唐克立、龍贊才、張雁碧等老師,從長沙、常德、沅陵來到湘西,在各行各業培養了大批文藝工作者,成為湘西文藝的播種機。
我打開電腦,翻看幾十年間給他拍攝的肖像,凝望懸掛在報社走廊上他的書法作品,再回想他一生的為人處世。行云流水的書法,笑對人生的態度,“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八個字從腦海中躍出。
智慧的老人,大多變得圓融,啟功、金庸、沈從文……這些歷經百年風霜的老人,眼中笑容總透著莫高窟唐代巨塑的神韻——佛祖拈花,迦葉一笑,那是慈悲與智慧的力量。
有些人的生命本就是承接文明的容器,將時光深處的星火,釀成照亮來路的燈。
洞庭西人,九十有二,駕鶴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