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平山山門

“八功德水”石刻

永安門對聯石刻
梁厚能
太平山,是湘鄂渝邊區的一座佛教名山。距龍山縣城約五六公里,是一座紫紅色的孤山,山脊長四百多米,最寬處有五十余米,海拔雖不高,但四周壁立如削,突兀高聳,層巒疊嶂,陡峭險絕。從太平村陳家坳平視,山形狀如大象,鼻眼耳頭身尾俱全,神形極類,故又被當地人稱之為象山。“太平有象”,乃吉祥之山也。嘉慶版《龍山縣志》對其有專門記載:“太平山在縣北三十里,孤峰插天,就石鑿級,危途一線,登者前后趾頂相接。”
山中寺廟始建于何時,官方或民間有多種版本。民間傳說始建于東晉安帝隆安二年(398年),距今有1626年歷史。有據可考是,清嘉慶版《龍山縣志》載:“嘉慶元年(1796年)匪(指白蓮教義軍)變,土人避難其上,保全無恙,故名。遂建廟以祀山神。”在清末鼎盛時期,有僧眾百余人,受戒信眾三千余人。其時,香火鼎盛,佛光四播,伸延至周圍數十座寺廟庵,為湘鄂渝黔四省市邊區佛教中心。清光緒皇帝曾賜封太平山一代高僧宏松禪師為中國佛教曹洞派第47世傳人。1919年民主革命家章太炎先生曾游覽于此,贊賞道:“太平山層巒疊翠,林木蔥蘢,山峰險秀,殿閣凌云,風景優美,不亞于廬山雁蕩。”
其實,天平山并不太平。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紅軍奪取龍山縣城,一些地霸躲于太平山上,憑借地勢與紅軍對抗,戰斗中燒毀了部分建筑。在文革時期,山上的宗教建筑幾乎全部遭到毀壞,只剩下一些殘垣斷壁。特別是珍貴的木質匾額楹聯無一遺存,這些只能永遠留存在人們的傳說和記憶里了。
十余年來,我多次登臨探訪,發現十余處摩崖石刻或碑刻遺存。這些彌漫著歷史塵埃的古代書法石刻,大多與佛教文化有關,雖歷經歲月滄桑,保存仍較為完好,值得一觀。通過這些石刻遺存,可以感受到太平山厚重的佛教與歷史文化,也能欣賞到石刻書法藝術之美。
人在山下,舉目眺望,便可隱隱約約看見半山腰絕壁處三個擘窠大字:太平山。由于風化嚴重,除“山”字比較清晰,“太平”二字已較模糊。一位從小生長在山下的朋友告訴我,以前每當要舉行廟會的時候,他就看見有人腰系繩索吊到絕壁處用白油漆涂字,這時的字跡最醒目。因沒有題款,故不知為何人何時所書。民間傳說是清代本縣知名書法家唐止猿所題。由于處于懸崖峭壁,這給刻字工匠出了一道難題。但這難不倒那些藝高膽大的工匠,傳說他們用繩索系緊竹筐,人站在竹筐里從山頂徐徐垂放至崖壁邊,然后小心翼翼一錘一鑿地刻下字跡。因工程艱巨,耗費了大量資金,于是在民間留下了“一升巖石一升錢”的傳說。
另一著名的崖刻為“八功德水”。太平山為紅砂巖山體,廟宇又建在山頂,缺水是自然的事。為了解決眾僧侶飲水問題,由妙道禪師率眾僧在山頂開鑿了兩個相距四十來米,相互貫通,可儲水六十余噸的石倉,石倉底部鋪有木炭、石砂、石灰等過濾物,兩個石倉的給排水均用石龍頭,故稱為“雙龍井”。每當下雨時,山頂雨水匯集到石倉內,經過濾后從石龍頭流出。這水夏不溢、冬不涸,雖不流動,卻存久不腐,僧人和香客可放心取之飲用。
在水倉下右壁上,刻寫有“八功德水”四個楷書大字,渾厚有力,出手不凡,頗見功底。由普渡和尚題,照印和尚刻。觀這四字與太平山山名的題刻,書法風格相近,疑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般人看見這四字,定會一頭霧水。開始我也是似懂非懂,為究其所以然,查閱了有關資料。原來這不是某個僧人的突發奇想,而是出自佛教經典。《無量壽經卷上》云:“八功德水,湛然盈滿,清凈香潔,味如甘露。”其意思是說佛之凈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八功德水又作八支德水、八味水、八定水,是具有八種殊勝功德之水。所謂八種殊勝,一曰澄凈,二曰清涼,三曰甘美,四曰清軟,五曰潤澤,六曰安和,七曰飲時除饑渴等無量過患,八曰飲已增益種種殊勝善根。欣賞了書法,懂得了佛教含義,這殊勝之水在凡人的心目中已若圣水了。八功德水有沒有那么玄乎,喝一口就知道了。
在山南端松月塔下方,有一四十平方米見方的水池,池里紅魚成群。池中鑿有一紅砂石巖臺,臺上有一對相互依偎的白天鵝雕塑。在池潭內壁刻有“放生池”三個字。
從山下沿著蜿蜒起伏的石級往上攀登,必經一道石門,這是太平山的第一卡。卡門為青石材料,在園拱的上方嵌有石匾一塊,石面斑駁潮濕,石縫雜草蔓延,但上面“永安門”題刻仍清晰可見,字為顏體楷書,渾厚勁健。我想書寫者書此三字,也許是祈求佛祖保佑太平山永遠不受匪患、戰爭破壞吧,來此燒香拜佛的信眾永遠平平安安。門柱上刻有一副行草對聯:
離鞍登佛地,
下轎上云梯。
這是告訴游人過了“永安門”就要攀登像天梯一樣陡峭的石階了。對聯總體感覺行筆比較大膽,風格豪放,筆畫粗細變化明顯,部分字的結體也比較生動。但細品之,也有一些值得商榷之處,部分字的筆畫牽連過多,且生硬,給人不自然之感,如“鞍”字的“安”旁,“地”字的“也”旁。部分字的草法欠規范,如“離”字的“離”旁是行書寫法,而“隹”部是草書寫法,且有纏繞過多之嫌;“轎”字“車”旁用的是簡體行書寫法,而“喬”部又是繁體的草寫,這樣的搭配值得推敲。
游人緊拽鐵索登上百步天梯,就到了二卡。卡有兩層,在一層的門額上也嵌有一塊石匾,上書“首楞嚴”三個楷書大字,細細品味之,感覺有顏柳風骨。與一卡的匾額不同,這里有題款,上款為戊午秋,已有百余年歷史,下款為照愷和尚題。和尚能書此好字,看來當年的太平山應該是人才濟濟。
在“首楞嚴”匾額下面刻有四個顏體楷書字:“二而不二”。字都是常用字,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都認得,但這四字連在一起是何意,我想沒有幾個人能講得出所以然來。這佛教文化就是那么高深,簡單的字里總是蘊藏著玄妙的禪機,不得不讓人佩服。
卡門的兩旁題有顏體楷書對聯一副:
登臨遠望,四方山水無俗氣;
憑欄靜覽,八面色彩有真常。
我曾讀過王家鼎老先生的文章和文物工作者黎代華先生的調查報告,他們所說的對聯與此稍有出入,原為“登臨坐覽,四面云山無俗氣;到此靜觀,八面彩色有真常。”我想,此刻可能是后人在修復此卡門時做了改動。
在觀音閣右下方的巖壁有一人工開鑿的紅砂巖石屋,為光緒年間在慈松禪師主持下所建,是高僧面壁坐禪修行和涅槃圓寂之所。在洞門上方嵌有一塊石匾,題有“息影”兩個行書大字,落款“自性道人沈題,光緒乙未春立”,字跡依稀可見。因石面過于斑駁而難以辨認。
從前山堡下百余級石階,便可見一座三層石塔,六棱形,高約五米,在塔頂第三層正面的石碑上豎刻有“松月塔”三字,字為行書,行筆靈動飄逸,有趙松雪行書之神韻。松月塔為慈松等五位大禪師之陵寢。何謂松月?原來慈松禪師,號伴月(人稱京和尚),是取其法名與號名各一字。
松月塔是太平山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建筑,從石刻文字中,既可以了解太平山的歷史和佛教文化,又能欣賞到精美的楷體書法。
松月塔上的碑文,除“松月塔”三字外,其余均為清秀典雅的小楷,刻工十分精到,可謂字字珠璣,只有少部分文字被風蝕漫漶,大部分文字清晰可辨。
塔的第一層正碑書碑名,“欽命傳曹洞正宗第四十七世上廣下宏松大禪師第四十八世上崇下賢化大禪師上崇下本初大禪師第四十九世上妙下道方大禪師第五十世上普下愿提大禪師之靈塔”,文字很長,閱讀者需要耐心。
塔的背面左右兩塊石碑為《慈松傳》全文,凡一千三百余字,十分珍貴。從碑文中可獲知眾多信息,一是宏松禪師為湖南人,俗姓冉,父永梅,母覃氏。二是宏松禪師在同治庚午年(1870年)到太平山皈依常禮為徒,后當主持。三是光緒年間,宏松禪師云游四方,到過峨眉、五臺等佛教名山,后到京城得到工部郎中沈潔齋的幫助,會同九門提督榮仲華,總管內務府大臣師曾及禮親王,協同各部保奏,得光緒皇帝恩賜龍藏龍袍(據說唐僧從西天取回的經書,清翰林院奉旨親筆恭錄,共三部半,皇帝賜給宏松大禪師其中的半部)。需要說明的是,在民間廣泛傳說的京和尚揭榜治好了光緒皇帝的背花,因而得到恩賜,在這里沒見記載。四是宏松禪師在回來的路上歷經艱辛,“舟過洞庭,江豬蜂擁。松駭然間,忽焉風平浪息。知為朝謁藏經故耳。”五是宏松禪師回到太平山后,“見滿寺寥落,星夜整飭棟宇、神像、祖塔、道路、息影洞、藏經樓、御書樓,一色重新,無不燦然改觀矣。自光緒甲午始,至戊戌春告竣。”這次大修前后用了整整五年時間。六是宏松禪師圓寂后,光緒帝親自賜封他為曹洞派第四十七代正宗傳人。七是這塔修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二月。我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戊戌變法就發生在這一年。候選教諭彭琛撰文,皈依弟子鐘朝琨書丹。
在第三層“松月塔”的左右兩側,刻有佛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與《慈松傳》一樣均為蠅頭小楷,從風格看應為同一人所書。
塔底為宏松禪師的地下墓室,在門額上有石匾兩塊,上一塊刻“自性”,下一塊刻“園明寂靜”,在下碑心左刻光緒丁酉年(1897年)春立,右刻松月主人題。看來這塔在宏松禪師圓寂之前就修好了。參觀了古代崖刻,現在來看看近代崖刻。
上太平山原有五道卡門,一、二卡尚存,其余僅剩殘垣斷壁。在第三、四卡之間崖壁上鐫刻了不少佛語妙句:“澄目潔心”“五蘊皆空”“滌心靜神”“云海古寺”“云托閬苑”“太平可養,無限生機”“水歸滄海,峰插云霄”“群峰獨秀”“山冠”“佛”“龍”“虎”等,字體篆楷隸行草兼具,書寫者除一個毗鄰湖北來鳳縣的十齡童外,其余均為本土書法人士。從這些字落款看,題寫時間大多為上世紀九十年代,鐫刻者均為“鐵笛子”。
近些年來,為保護名勝古跡和發展旅游的需要,當地政府籌資加大了對太平山的建設力度,修復了觀音閣、藏經樓、普照寺、大雄寶殿等歷史建筑,金碧輝煌,氣勢恢弘,其規模已遠超舊觀,又請當地書法名家題寫一批匾額楹聯,文化營造,為名山增色不少。
在山上山下各修建了一座牌坊。山上的牌坊修建的時間稍早,處于原四卡的位置,題有對聯兩副。正面的對聯為“林木蘊山皆菩提,游客到此即神仙”,橫批為“超逸”。 牌坊背面對聯為“佛殿有燈憑月照,山門無鎖待云掩”,橫批為“凝靜”。兩副對聯意境幽遠,對仗工巧。
特別是,在山麓的平臺處,十多年前在這里修建了一座四柱三間三樓、屋脊頂式牌樓,整個建筑氣勢恢宏。牌樓正中鑲嵌有“太平山”三個鎏金大字。
在此一提的是,建設方在山頂還新修了一座文昌閣,有關方面邀請筆者題寫了匾額和楹聯,拙字能與古人碑刻同輝,榮幸之至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