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紅
黃元齡(1817年—1865年),字伯海,龍山縣知名鄉紳黃大鉞之長子。史籍稱其“沉閎有干略”,其事跡見于光緒版《龍山縣志》《天柱縣志》《湖南省通志》及《湖南褒忠錄》。然諸書所載皆較簡略,加之龍山本地清代史料存世稀少,致使其生平事跡今人多不詳悉。茲據史料爬梳,力圖還原這位湘西豪杰的真實面貌。
求學長沙
黃氏祖籍長沙,黃元齡曾祖黃恢先遷居龍山經商,家業漸興,遂為龍山人。黃元齡生于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其父黃大鉞于前一年丙子科中副榜貢生,故對長子教育極為重視。黃元齡天資聰穎,學業優異,入縣學后,被送往省城長沙,入城南書院,師從名儒陳本欽。
省城求學黃元齡才能全面提升,然科舉之路卻屢遭挫折。光緒《龍山縣志》錄其《秋闈報罷送春海歸里》詩云:“桐陰落葉暮寒生,客里風霜太不情。一幅壯懷消未得,隔江秋老夜猿聲。 年來蹤跡若飄萍,聚散無端湘水濱。秋雨秋風送君去,長沙猶有未歸人。故山千里白云遮,珍重琴書惜歲華。詩思一番增眷戀,昨宵有夢到梅花。秋波催送楚江船,指點鄉園夕照邊。若過蓬廬親有問,憑君為我慰纏綿。”此詩深切道出了他科場失意、羈旅思鄉的愁緒與未泯的壯志。
組織團練
科舉受挫后,黃元齡歸返龍山,捐得直隸州判虛銜。他深入民間,調解鄉里糾紛,以公正服人,使“縣內訟獄幾息”。
黃元齡深知文教乃根本,他在龍山建義學、興文化。道光十七年(1837年)黃元齡組織在他沙里(現召市鎮)興建義學堂。他還創立月課制度,對表現優異的學生給予表彰和獎勵。他的這些舉措,為龍山孕育了一批杰出的人才,使尊師重教蔚然成風。
咸豐年間,廣東的太平天國運動如火如荼,對清朝的統治構成了嚴峻挑戰。為了挽救危局,咸豐皇帝頒布詔令,號召舉辦團練自保,并可由在籍縉紳負責領導。全國各地迅速響應,團練運動蓬勃興起。咸豐七年(1857年)九月,新任龍山知縣李熾福(廣東人)深知黃元齡在地方的威望與能力,遂委其主持本縣團練。
黃元齡不負所托,借鑒古代的經驗,在龍山建社倉,行保甲。他還實施了十家為一牌的管理體系,加強鄉村治理,提升民眾的安全感。他親撰鄉約,以“忠孝節義”教化鄉民。經三年經營,龍山社會秩序明顯改善。
守衛龍城
咸豐十一年(1861年)九月,太平軍許桂和部近萬人逼近龍山。縣令王汝惺、千總等官聞風攜眷倉皇而逃。十月十八,太平軍攻占湖北來鳳縣,距龍山僅十五里。縣城大亂,居民紛紛逃散。值此危局,典史朱克敬挺身號召守城。黃元齡慨然曰:“城修于吾父,吾不能守,何以人為?”遂傾家財犒賞族人鄉勇,鼓舞士氣。憑借團練基礎,他迅速集結二百余勇士入城協防。
次日清晨,太平軍強渡酉水,猛攻北門。城內守軍民眾不足千人,黃元齡激勵老幼婦孺,持簡易器械堅守城垣。激戰三晝夜,彈盡城危之際,清軍果毅前營五百援兵抵城外白巖書院扎營。稍后,將領易佩紳所率援軍亦至。清軍于官渡口與太平軍交戰,不幸中伏,傷亡慘重,書院營盤被毀。太平軍轉攻東門,城內震恐。黃元齡振臂高呼:“有能出城斬賊一級者,賞百緡!”重賞之下,十三勇士應聲出城搏殺,斬獲而還。黃元齡當即厚賞。士氣大振,更多勇士效仿出擊。四次沖鋒,黃元齡皆守信重賞。在守軍頑強抵抗下,太平軍退往來鳳。
龍山貧瘠,守城義勇口糧、旗幟、器械多系自備。戰斗間隙,黃元齡組織修補城墻、修筑炮臺、儲備油燭等物資。他與鄉紳勸捐籌餉,及時發放兵糧。時值嚴冬,風雪交加,黃元齡身先士卒,日夜與義勇共守,士氣不墮。
不久,翼王石達開率十余萬大軍由廣西入湘,直撲龍山,意圖會合來鳳太平軍。軍民復欲潰逃。黃元齡洞悉局勢,斷言其“必無意龍山也”。果如其料,石達開部繞城渡河,由來鳳入川而去。
城圍解后,黃元齡全力善后:撫恤難民、掩埋尸骸、查禁搶掠、緩征兵糧、彌補公款、修葺考棚。更與龍山士紳作保,從永定、辰州厘局借銀三千兩,購米運回,平價暫借災民,約定秋后償還,救民無數。
黃元齡守城之功,得清廷嘉許。后論功,黃元齡被以知縣用,加同知銜,賞戴花翎。
征戰湘黔
龍山解圍后,黃元齡繼續在縣境要隘修筑堡寨,精練團勇。他與朱克敬等踏勘地形,規劃于咽喉之地筑堡,沿河設防,并鼓勵鄉民依險筑寨聚居。寨堡兼具居住、倉儲、防御功能,設關隘、哨卡,每寨壯丁皆行軍訓,平時耕作,戰時防御。
在龍山東南龍頭巖、洛塔巖、茨巖塘、九拐子等要地,設立據點。于五老峰、雞公寨等處購地筑堡,精選團丁,嚴明紀律,勤加操練。其守城威名遠播,吸引施南(今恩施)稟生楊炳軒、龍山貢生饒維煜等前來投效,遂組建近千人勁旅。湖南巡撫毛鴻賓旋將邊防重任委于黃元齡。
在李如昆、郭昆燾等人士的極力推薦下,同治二年(1863年)正月,兩江總督曾國藩檄調黃元齡率部赴安徽助剿。黃元齡在龍山本地招募組建“義從營”,前往赴任。抵達省城時,毛鴻賓以“巢含和各城已陸續收復,形勢逐漸向好,無需依賴黃元齡所部之力。而湖南邊境若有此千人駐守,必能大為增強”為由,奏請“暫時留下黃元齡在湖南,先駐辰州,待楚邊徹底安定后再赴皖”。
同年五月,太平軍石達開部將李復猷率三萬余人自云南入黔,克四川酉陽州后,圖謀北攻龍山。同時,貴州號軍(包毛仙部)占據松桃,欲聯兵犯湘,龍山告急。駐辰州的黃元齡應永順府急召,星夜馳返。太平軍偵知龍山防務森嚴,改道秀山,經永綏廳(今花垣)進抵乾州廳(今吉首),再轉芷江,攻陷會同、靖州。黃元齡急令部將臧宗全馳援,并親率一營追擊,太平軍遁走,黃元齡遂駐守靖州。
黃元齡治軍極嚴,紀律森明,所至秋毫無犯。他待兵如手足,身先士卒,深得軍心。龍山子弟質樸,未染清軍積習,故其部戰斗力強悍。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黃元齡奉命赴沅州(今芷江)平亂,解新寨之圍。繼而在太平營(地名)大破包毛仙部。同治四年四月,他率部收復貴州天柱縣城。
權篆天柱
克復天柱后,巡撫李瀚章(清代天柱縣屬湖南省管轄)即委任黃元齡為代理天柱知縣。天柱素為苗疆要沖,起義頻仍,前官多倚重兵彈壓,難求久安,甚或棄印而逃。黃元齡僅憑五百精兵,即威震苗疆。
時天柱歷經戰亂,城垣坍塌,街市廢墟,人煙稀少,田地荒蕪。黃元齡履任,即以救民為己任:廣招流亡,分發耕牛籽種,助民復業安家。同時力行團練保甲,清剿匪患,清理積案,民心漸安。數月經營,縣城漸復生機,“煙火相望,雞犬相聞”。
黃元齡施政廉明公正,待民寬仁,軍紀嚴整,民不知擾。在太平營之戰中,曾俘苗民百余人,按律當誅,黃元齡憫其情,皆釋歸。治理天柱時,對卷入沖突的苗民亦多行撫慰,苗酋感其誠,多愿歸附。民間歌謠贊曰:“黃伯海,字元齡,德耀天柱。家資雖豐,所率義從。助農贈衣,施棺贈藥,清官典范。”郭昆燾(郭嵩燾弟,湘軍重要幕僚)致李如昆信中盛贊其治績:“誠樸能忍、良知未泯,不拘常規,暫領縣令,兵餉微資,仿伯海治天柱,從容召回流亡,拓耕沃野。”
黃元齡素體強健,耐勞苦。然主政天柱僅數月,因殫精竭慮,須發盡白。終積勞成疾,于同治四年(1865年)在任上溘然長逝,年僅四十八歲。其長子黃本榕,護靈柩歸鄉,哀毀過度,竟于黔陽托口(今洪江市托口鎮)七日內隨父而逝。黃元齡之歿,天柱士民悲慟,苗胞尤甚,“淚灑長街,哭聲震野,送行數里”。
名動湖湘
黃元齡少負笈省城名師門下,青年歸鄉里興教安民,壯年臨危受命、浴血保境,終以治邊積勞殉職,其名震動三湘。雖《湖南通志》傳記僅數百言,然鉤沉晚清史料,其事跡斑斑可考。
雖科舉未竟,其文采斐然,為時賢推重。清代詩話《湘雅摭殘》評其詩“真切工雅,實為才人筆力所至”,錄其《送張悔齋太守移官長沙》等三首。張修府《湘上詩緣錄》亦載其詩十二首。光緒版《龍山縣志》存其詩文各一,足見其文學造詣。
郭昆燾與黃元齡交誼深厚,《云臥山莊尺牘》中收錄其與黃元齡多函往來,皆探討時局、軍事部署及后勤供給,對黃元齡戰功治才,尤其團練經驗推崇備至,并將此模式推廣至湘鄉、邵陽、新寧等地。
湘軍統帥曾國藩亦關注黃元齡。調皖未果后,屢于信中向友人探詢其湘黔戰況。黃元齡逝世后,曾國藩本欲親撰悼文,因軍務倥傯未果,特致函李如昆說明。
黃元齡逝世后,清廷追贈知府銜,蔭一子入國子監。眾多湖湘名士以詩緬懷。郭昆燾、李如昆等人力促其父子歸葬龍山,終得落葉歸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