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酉水太極千山畫,遷陵古城萬卷詩。從保靖縣城河對岸天堂坡山腰上的登高亭俯瞰,千里酉水盤山繞嶺進入保靖城西,經一段舒緩坦直前行,出城東后一改斯文,劇烈扭動身姿,在下游五六公里處甩出巨大的S形河灣,將河東二級臺地上的四方城遺址溫柔環抱。在碧水環繞中,四方城遺址夢枕戰國、秦漢、唐宋的千年風云。那蜿蜒的水流與古城遺址相映,恰似一幅鋪展千年的山水史詩畫卷。
歷次考古,不斷探明四方城多少真實的生活瑣碎,也拼接出其存續的古老肌理圖譜。
自20世紀70年代起,文物考古工作人員在四方城遺址周邊調查發現與城址年代對應的古墓地17處,使遺址與墓葬區總面積達280萬平方米。期間,出于搶救性或是主動性的目的,先后開展了20多次考古調查勘探和發掘,發掘面積超4000平方米,城墻、城壕、駁岸、戰國糧窖、青銅冶煉作坊以及戰國兩漢墓群等遺存重見天日。累計出土4000余件文物,包括陶器、瓷器、青銅器、鐵器、琉璃器、金銀器、玉器等,還出土“遷陵丞印”等印章8枚。
依據出土文物判斷,四方城在戰國時期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城池,歷經秦漢六朝隋唐,一直延續至宋代。在武陵山片區的同類考古發現中,四方城在城址規模、文化內涵、延續時間等方面都是首屈一指。
四方城遺址,大多隱沒在莊稼與空地間,僅鵝卵石砌筑的南部駁岸、南城門門道、門道上的整塊巨石切面里殘留的合抱之粗柱洞,四壁垂直光滑、殘存爐臺灶面的青銅冶煉作坊遺存,平面呈方形、半地穴式戰國糧窖痕跡等,吸引著世人目光,其余更多潛沉地下的零珠散玉,在考古沒有全面展開的情況下,因泥土的阻隔而難以窺見曾經的匠心結晶。四方城歷經千年的諸多細節,很大程度上有賴從典籍記載中尋覓蛛絲馬跡,在故紙堆的文字里拼湊過往。
以《漢書·地理志》為據的《保靖縣志》(同治本)記載,“漢置遷陵縣,始有縣名。”二十多年前,里耶古城的重大考古發現,確證了遷陵縣的建置早于漢高祖年間,在秦代就已存在。秦代的遷陵縣治是如今的里耶古城,西漢以后的遷陵縣治從里耶遷到了百十里外的四方城。這一史實不僅改寫了傳世文獻記載的過往,同時也極大豐富了保靖的歷史內涵。后來,四方城對岸一個叫洞庭的地方被開辟成了墓地,這里發現了大量兩漢時期的墓葬。如今,遷陵鎮成了保靖縣的城關鎮,而洞庭則成了遷陵鎮下轄的一個社區。
作為湘西乃至武陵山區保存完好、規模最大、遺存最豐富、延續1600多年的四方城遺址,如此神奇但絕非偶然地保留了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歷史文化記憶,還生動展現了“秦漢時酉水流域在中央政權下實行郡縣制,六朝隋唐變為州郡管理,宋元明清則在中央政權下進行土司治理”這樣一種古代中國國家治理的智慧,讓其成為“開啟湘西古文明的金鑰匙”。
里耶秦簡的出土,讓史書未載的“洞庭郡”走入人們視野,三萬八千多枚秦簡牘如鑰匙般,掀開了秦代行政體系的一角,洞庭郡作為秦代行政區的存在已毋庸置疑。據統計,在里耶秦簡里,“洞庭”一詞出現 122 次。其中,“遷陵以郵行洞庭”出現 38 次,“遷陵洞庭”出現31次,“洞庭郡”出現3次。雖然,里耶秦簡的漫漶墨跡彌補了太史公的遺漏,但卻扯出洞庭郡郡治何處的歷史公案來。一些專家在梳理所有的歷史線索,比對四方城地理樞紐地位、城址規模和軍事功能后提出猜想:這座扼酉水航道的古城,或許正是洞庭郡的“心臟”。
時間改變一切。“政治平衡高級別所在,軍事戰略要沖、古絲綢之路的重要埠頭、不同族群文化的融合地……”這些四方城遺址曾經的榮光,在逾千年的時光里,以花褪殘紅的形式低頭滄桑。
“讓收藏在博物館里的文物、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書寫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來。”新時代文物工作的根本遵循,帶來四方城遺址保護利用的春天。“通過四方城遺址打開湘西古代人文歷史的厚重之門,穿越時空,探底遠古歲月深處如詩如歌的保靖故事、湘西故事、酉水故事、中國故事”,一種聲音在保靖大地響起。
當地已經沿著一條目標十分清晰的道路大步前進,以四方城遺址為核心,利用其跨越兩千多年的文脈和作為酉水流域中心城址的獨特地位,打造集保護、展示、教育、體驗于一體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2025年7月獲得國家文物局立項);運用四方城遺址及周邊區塊豐富的文化遺產資源,規劃建設洞庭郡文化小鎮、歷史文化街區等文旅項目,打造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重要展示窗口,以文旅融合之筆,續寫保靖大地上的文明新章。
千年方城,湘見保靖,我們拭目以待。
